那天晚上,许雀窗户对面五楼的那扇窗未曾亮过。
张虹还不知道许志东送给许雀手机这件事,一方面因为许志东不会和她过多交流,二是因为许雀把它藏得很好。
书包、书桌和床底都不安全。
手机开静音,放在那堆张虹最不会碰的杂物书架的角落里,用凌乱的毛线团遮掩着。
她掖着手机,毫无预兆,张虹开门进来。
她顿时手脚都不利索,以迅雷之势收回手,本就是蹲着,装模作样整理地上旁边的试卷。
张虹没在意,只当她偷懒。
“喊你呢,去称点瓜子。”
许雀不敢耽搁,隔壁楼下有间小卖铺,她拿着钱赶过去,心里还有点担忧张虹会不会翻她房间,手机会不会被发现。
老板年纪有些大,头上所剩无几几根毛输得一丝不苟,油光蹭亮,正戴着老花镜给她找零钱。
一旁的货架上摆着糖果罐,很眼熟,是那天隔壁家小妹妹送给她的同款糖。
上次那五颗糖最终还是都被乖宝吃掉了。
她移开视线,双手勾在身后,无所事事地朝外看,蓦地,看到顾行也。
他走上台阶,步行在平坦的石板路上,肩膀上的背包斜斜挎着。
步子迈得很大,很快就走到这栋楼的前面。
小卖铺老板找好了钱,发现她一直不接,“哎哎哎!”
许雀收回视线,双手接过,抬脚就要走,又被老板叫住:“小姑娘,瓜子!”
老板还给装了两个塑料袋,她拎着走出去。
犹犹豫豫立在原地,考虑要不要打个招呼。
顾行也已走到她的身边,帽檐下的眼眸目空一切,擦过她的肩膀。
许雀微愣,她脑袋也有点空,不由自主地跟着这微不足道的力道转身,看向他的背影。
就在许雀以为他会径直离开时,他止住了脚步,微微转头。
“哪里有理发店?”
明晃晃的日光下只有两个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在问她,许雀却意外他会问她,愣了一下连忙指了指小卖铺的里面。
真巧。
夫妻店,老爷爷卖点生活日常用品,老奶奶就在里面给人理发。
眼见着他脚跟一转就要往里面走,许雀“啊”了一声。
顾行也停下来,碎发后的眼睛看不真切,但一定是在看着她。
许雀讪讪,放下手。
本来想告诉他这家老奶奶的手艺非常差,她的刘海就是在这里成型。
不过被他这么一瞧,许雀顿时又说不出来话了。
无意间她瞥到顾行也肩膀上有几根枯草,便收起手掌指了指他那里。
她指甲修得圆润干净,顾行也顺着那手指的方向,低头,随意拍掉那几根枯草。
枯草落入石砖的缝隙里,他转身走进小卖铺。
老板还坐着,当看见他径直往里走后,便站起来喊着老伴的名字,让她招呼客人。
狭小的过道,不充足的光线,她看见顾行也坐在镜子前,挡住了窗口唯一的光源。
他摘下口罩和帽子,那扇小小的窗剪出他的轮廓。
蓬松的发,棱角分明的下颚线,还有那凸起来的喉结。
简陋而古朴的房间里,纯粹的目光直白而难忽视。
耳边是陌生的方言,顾行也微微偏头,看向光线明媚的屋外。
许雀接触到他的视线,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噌”的一下就跑掉。
顾行也顿时就觉得有些好笑。
老奶奶见他一直没理会她,不由得端详了一会儿他的脸,愣是没瞧出半点熟悉的模样。
“外地来的?”
老奶奶问道,问完就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要是外地来的,哪还能听懂她这个地地道道不夹一丝普通话的的峦城方言啊。
“嗯。”
顾行也应声,手指拨了两下碍事的头发,嘴里却是亲切的本地方言,“随便剪。”
没想到他能听懂还会说。
老奶奶很是意外,笑呵呵地开始发挥她自豪的本领,一边啰啰嗦嗦跟他聊天。
老人家动作比不上麻利的年轻人,剪完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老奶奶悉心替他扫去脸上的发丝,收走围布,道:“好了。”
顾行也睁开眼,视线里一片清明,他凑近镜子照了照。
随便真的是随便剪,是比狗啃的要好一点的程度,丑就丑吧,顾行也无所谓地付了钱戴上鸭舌帽离开。
峦城地方小出租车数量也少,起步价却并不低。
在小区外的车站等了十几分钟没看见一辆出租车,反倒是通往市中心的那辆公交车慢悠悠地停在了身前。
想着,也不是第一次坐,顾行也走了上去。
这与他所秉持的原则大相违背,不过,既然违背第一次,原则就已经改变。
人依然很多,大家身份各异。
有的人拎着菜篮子去买菜,有的带着行李去赶火车,还有几人穿着靓丽去参加酒席,闹闹哄哄的。
没有空位,地上也摆了许多东西,顾行也在后门处站着。
他个子高,全黑的装扮自带神秘感,频频惹来后车厢两位女生的注目。
其中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生不知跟同伴说了些什么,等他下车时,那位同伴也急匆匆跟在他后面下了车。
耳机忽然没了声响,顾行也掏出手机。
手机电量耗尽已关机。
他“啧”了一声,似是责怪它的待机能力,一边将手机放回兜里。
身后的女生赶上来,她走到顾行也的身边,开口:“同学,能给个联系方式么?我朋友要的,她刚刚就坐在我身边。”
顾行也瞥了她一眼,也听清了她的话。
手机没电似乎是个很好的借口,他眉尾微扬,像是笑了一下。
短发女生霎时觉得有戏。
没想到,他脱口而出的是:“滚。”
她点开手机的手顿住,脸上的窃喜也凝固在那里。
再抬头,视野里是他毫不留情远去的背影。
很无情,也很有用。
短发女生收了手机,很是不甘心。
市中心有一家书城,书城旁边有一幢小型建筑物,那里就是顾行也的目的地,峦城唯一一家图书馆。
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处书架前,满架的书籍中偶尔夹杂着“某某地方志”的字样,打开,不是本城就是本省。
想要查询峦城的近代史,简直是大海捞针。
顾行也慢慢翻了几本。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走出图书馆,余晖迎面而来。
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腿没迈出去。
顾行也低头,撞上一双明澈而震惊的眼眸。
他看向一旁的玻璃墙面,人影清晰,帽檐下空空如也,和平常些许不同。
他微微地眯了眼,再度看向许雀。
许雀抱起书包从台阶上站起来,不敢看他,嗓音有点暗暗的:“对不起……”
她眼眶和鼻尖泛着薄红,肯定是哭过。
两秒后,顾行也的余光瞄到前方绿灯通行,越过许雀走上斑马线。
右边马路旁是栋豪华酒店,入口处摆着彩门,红彤彤的颜色,左凤右龙。
中间那块贴着字,恭喜谁谁谁喜得千金。
顾行也视线随意扫过,只看到个许字,他微微侧眸。
身后的许同学正低着头,专注地踩着他的影子。
脚底下的红砖一块一块减少,那阴影未动,许雀警觉地停住脚步,抬头。
黑色帽檐下那双眼眸正凝着她,背光处,棕绿色幽然深邃。
仿佛在说:又来?
迟钝的灯泡接触不实,明明灭灭后终于亮了起来。
她“啊”了一声。
她真的不是变态!
许雀欲开口解释,但少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她一时着急,跑上前想要拽住他的衣服,下手却没个轻重,掐到了一块肉。
顾行也的脸霎时冷了下来。
“我不是在跟踪你,我也是要去车站。”
许雀急急忙忙开口,明明没走几步路,却有些缺氧。
见他侧过身来,淡漠的眼神没什么情绪,许雀心脏一紧,忽然有些不确定:“你……是要去车站的吗?”
如果不是,那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顾行也没回答,他目光悠悠下落,那只纤细葱白的小手正紧紧攥着他的衣角而不自知。
布料传递力量微不足道,左半边肩膀似被牵扯。
掐过的痛感早已消失,只剩下春风拂过的酥痒。
有些时候,他还挺讨厌她那厚重的刘海。
难看死了。
他下巴微抬,声音被口罩挡住,有些许的模糊:“松手。”
语气轻缓冷然,不容置疑。
许雀领悟,她松开手。
那地方已经被她攥出深深的褶皱,她垂眸道歉,无比诚恳:“对不起。”
她今天的穿着与平常无异,深咖色的外套里面一件浅黄色的高领毛衣,很是土气。
但是又有点什么与平常不同的地方。
发现顾行也并没有急着走,许雀悄悄抬眸看他,恰好撞进他略带戏谑的眼神里。
“发现了个很神奇的事情。”
他突然的开口让许雀懵了一下,没跟上他的思维。
“什么?”她懵懵憧憧,咬上鱼钩。
音色慵懒,难以察觉的笑意藏在口罩后面:“你竟然会说话啊。”
“……”许雀十分确信她被戏弄了。
她垂着脑袋,脖颈后面的细小绒毛在余晖下几近透明。
顾行也发现今天的许雀哪里不同了——
她扎了丸子头,蓬蓬软软的样子看着似乎很好捏。
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路边驶来一辆空车出租车,他伸手拦下。
这次里面没有拼车人,但是他想起来,自己的手机没电。
许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心里却很是忐忑。
所以,真不是去公交车站啊?
那她顺路的理由便不攻自破……
其实她找的理由如此蹩脚,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相信,想来他也不会相信的……
一分钟后,顾行也后退两步,眼睁睁看着出租车从身前开走。
峰回路转,许雀的一颗心落回了原位。
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有了前车之鉴,她特意等顾行也走远了才开始挪动脚步。
傍晚的公交车站异常拥挤。
没挤上去站台,许雀只好站在下面,抱着书包等车来。
向后看,那人倚在站牌边,双手插兜,好不自在。
就跟身边没有人似的。
他好像特别喜欢那个地方。
许雀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看见有人因他挡住了路线图而表情嫌弃。
他被迫离开舒适区,融入混乱的群众。
不知为何,许雀有点幸灾乐祸、忘乎所以,当顾行也看过来的时候,她嘴角的笑意都没来得及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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