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州司狱司地牢，是关押朝廷重刑犯之处，地下洞穴阴暗潮湿，只有老鼠啃咬稻草时的磨牙声。
尽头的牢房里开了一扇小窗，唯一的光线透过小窗，照在盘腿坐着的人身上。
“吱”一声惨叫，陈衍一脚踩死腿边的老鼠，在这滩肉泥上狠狠碾了两下，缓缓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
如今的惨境超出了他料想的范畴，陈衍眼神阴鸷，当初他愿意接下檀州这个烂摊子，还不是因为无路可退。
陈衍虽手握燕辽军政大权，但燕辽毕竟是边境，敌国入侵时抛头颅洒热血，安定时皇帝从来不多给他一个眼神，分明是把他当成边疆的“看门狗”了。
但檀州是鱼米之乡，丝绸金银之地，岁贡的钱粮露出一点都够陈衍吃半饱，而且国库的钱有两成都是檀州上缴的税赋，皇帝对檀州极其重视，一旦陈衍控制了檀州，他在朝堂上说句话都能重三分，这种好事，不比在边疆吃沙子好得多。
原本按照计划，剿匪顺利，治水有功，檀州知州的位置陈衍非坐不可。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景瑄侯是怎么拿到火药账簿的？要说匪寨没人泄密，他是不信的。
亲卫押运的火药直接交给姓魏的匪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账簿存在，景瑄侯就算是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这个证据。看来，他这是被那姓魏的给卖了。
纵容火药流入民间，本作销毁罪证之用，如今却成了他的案底。私自外运边防兵器，养匪牟利，哪一件都能让他死八百回了。
陈衍手指深深的扣进土里，扣的鲜血淋漓，他却毫无察觉。
那个国师的“爪牙”，那个身份不明不白的养女，王福嘉，局中最大的变数就是她。
王福嘉初到檀州就有胆子摸进匪寨，陈衍还当是国师派养女来助他一臂之力，更别说王福嘉后来组织剿匪，也都在他的计划之内，却不料，这女子竟害得他在自己设的局里阴沟翻车。
陈衍咬牙，他早该发觉王福嘉不对劲了。如果王福嘉真是来帮他的，就不该在山匪围堵景瑄侯时去救他，也犯不着冒死入匪寨，拿了账簿直接将他拖入死局。
他千算万算，最后才知道想要他命的人竟然符俟。
当初符俟请陈衍进承天观，说要助他得到檀州，作为交换，陈衍要为国师效劳，陈衍答应了，他有兵权，哪怕日后反水，符俟也动不了他。
符俟给他出的主意，他全盘照做，这条通往地府的路，是他自己心甘情愿铺就的。
其实符俟根本没想结盟，陈衍一拳锤在牢门上，突然觉得他多年的烧心熬肺的谋划可笑极了，到头来给别人作了嫁衣裳。
他死了，燕辽镇边军的兵权就空悬了，原来，符俟是要兵权啊！
就在这时，地牢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陈衍心灰意冷地低着头，就算是无常来索他的命，他也认了。
无常没等来，来的是韦仲。
“问陈总督好”，韦仲身着靛蓝仙鹤通背，带飞鱼补子，面色阴柔，这会正笑呵呵地看着他。
陈衍见了他，心里一惊，他都死到临头了，符俟的人还是不放过他，“韦公公怎么来檀州了？”
韦仲全然不把他的恼怒放在眼里，道：“咱家来接陈总督的班。”
接班？陈衍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早算计好了他要落马，国师的人即刻走马上任，他怒道：“国师好手段，陈某拜服，但景瑄侯如今也在檀州，你觉得知州的位置，你真能坐稳吗？”
“这次拉陈总督下水，多亏了侯爷鼎力相助”，韦仲不动如山，“要不是侯爷信了我的话，收下了火药账簿，直接把你扣下，咱家这鸠占鹊巢之事还办不了这么顺利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衍惊怒不已。
“寨子里可没有什么姓魏的，陈总督怕是听错了，要不再想想？”
没有姓魏的……“魏？韦！”陈衍盯着眼前笑眯眯的人，背后一阵冰凉，“是你！是你潜伏在匪寨，把账簿给颜明津的！”陈衍大吼一声，双手伸出牢门，想要掐住这恶鬼的脖子。
寒光一闪，陈衍只觉得手背一凉，待他发觉时，他左手小指已经被整根削断，掉在地上，韦仲不动声色地把匕首收回袖中，刀尖上，早已布满斑斑血迹。
“符俟背信弃义！他以为得了燕辽兵权，就万事大吉了吗！”剧痛骤然袭来，陈衍面目扭曲，血顺着袖子淌了一地。
他字字泣血道：“皇帝穷兵黩武，能得几时！燕辽的军饷三年发不出来，镇边军表面光鲜，实则早就烂透了，国师就算得了镇边军，没钱还能干出什么丰功伟绩，简直痴心妄想！”
韦仲不为所动，道：“军饷的事就不劳陈总督挂心了。”
“国师大人下的一手好棋，陈某认了”，陈衍颓然仰倒在地，“韦公公是好意来送我一程吗？”
“陈大人不如消消气，说不定您阳寿未尽呢”，韦仲幽幽道：“颜侯爷在查贪污的事，咱家给您提个醒，现在已经有人去到您府上了。”
陈衍垂着眼，半晌才道：“陈某是将死之人，多一个罪名少一个罪名都免不了一死，还怕他查吗？”
“按我朝旧例，贪污赈灾款两万两以上的，处以极刑”，韦仲道：“侯爷神通广大，查得明明白白，贪污名单四十人有余，陈总督不怕死，可不代表其他大人不怕死。”
“那又如何？”
“咱家是来跟您做个交易的”，韦仲皮笑肉不笑，“把您放出去，但是府里的那些人，颜明津、裴遗燕还有王姑娘那个所谓的妹妹，一个都不能活着，您看成吗？”
“要我替你杀人？”
韦仲道：“贪污的罪名还没报到皇上跟前，只要景瑄侯死了，咱家替您把这事压下去。”
陈衍笑出声，“韦公公对贪污案如此上心，看来，您也不清白吧。”
韦仲淡淡道：“陈总督还是别乱猜了，这是国师大人的意思，侯爷必须死。”
好一个必须死，符俟设计他强抢燕辽兵权，景瑄侯家财万贯，别说养一个燕辽镇边军，就是养十个都不成问题。陈衍怒道：“符俟要钱要兵，其心可诛，他是要谋反吗！”
韦仲丝毫不惧，道：“陈总督与其挂心国师，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这个交易，您愿意吗？”
“陈某在符俟手上栽了一回，难道还会相信你，再栽第二回吗？”陈衍翻身背对韦仲，长叹一口气，道：“韦公公请回吧。”
“陈总督路走窄了。”
韦仲掏出匕首，匕首上一层一层的血迹盖住了原本的锋锐气，“其他大人都答应帮咱家这个忙，陈总督想知道他们是如何愉快的答应的吗？”
牢门响动，锁被打开了，陈衍正要回身去看，韦仲早已鬼魅般的立在他身后，他一刀下去，血花再次飞溅，陈衍左手中间三根手指被齐齐斩断，三声响过，掉在地上。
韦仲捂住陈衍的嘴，把他的吼声闷死在喉咙里，右手握住匕首抵在陈衍手腕间，笑道：“陈总督一次不应，咱家就削一刀，看看你的命硬，还是咱家的刀硬。”
陈衍眼前一片血红，他被人捂着嘴，气都喘不上来，胸膛几乎要裂开，阴冷的匕首贴着他的手腕，缓缓刺进去。
“陈总督不应也得应，贪污罪名之下，陈氏九族尽诛，咱家听说，陈总督的幼子降生不过五日，您也要为家人想一想”，韦仲他刀锋一转，抵在陈衍喉咙上，“还是说，陈总督现在就想身首异处，下去向列祖列宗请罪啊？”
陈氏一族二百余人，命悬一线，陈衍万念俱灰。
陈氏衰微，百废待兴，家中父老指望着他重振族风，他才对檀州动了念头，奈何从他迈入承天观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身不由己了，有些事，从开始就是错了……
“我……答应。”
韦仲掰开他的嘴，强硬的塞进一颗药丸，掰着他的下巴咽下去，道：“西域剧毒，倘如你敢透露我半分行迹，即刻暴毙而亡。”
……
次日夜里，月落乌啼。
一支羽箭破风而过，所到之处，撩起一片血光。
暗卫疾驰在夜色里，云纹护腕上血迹斑驳，直入东厢房内。
“侯爷，来了。”
颜明津从书后抬起头，“多少人？”
鹤影道：“近千人，朝廷明令禁止州级一下官员不得圈养私兵，这次来的都是诸位大人的家丁仆役，还有陈总督带来的镇边军的精锐，这些人列队松散，不成气候。”
颜明津颔首，鹤影接着道：“但队伍里有死士，不知是符俟手下的还是天行监的，这些人行踪难测，麻烦的紧。”
“松声呢？”
“在王姑娘那守着。”
“告诉他，战火一旦烧到西厢，立刻带祐安过来，千万不能伤到她。”
“属下明白”，鹤影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树影，“诸位公子和小姐都收到讯息，稍后便能赶到。”
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裴遗燕快步走进来，眉头皱得死紧，“府兵有动静吗？”
“韦仲身为知州，没有指令，府兵不能擅动”，颜明津坐起身，“他既然要借刀杀人，首先就得把自己摘出去，肯定不会把他手下的人扯进去。”
“我听暗卫大哥说，外面围了将近一千人”，邓晏环视一周，道：“就算反贼不成气候，那我们的人，也有点少了。”
裴遗燕道：“我们只有二十余人，想要突围，确实不易。”
乌日娜自从进屋开始，就同小梅窃窃私语，听到这里，她操着不流利的汉语道：“人多不要紧，我有药，迷药！”
“这主意不错”，这时，门外一人说到。
众人皆是回头，颜明津站起来就要往门口走，“你怎么现在就过来了”，待他看清眼前人的样子时，悚然一惊，赶紧去扶她，“你受伤了？”
“睡不着，吵醒了，我来时外面的人都攻进来了，杀穿了一片才过来的”，王福嘉衣摆上一片血迹，她拍拍颜明津的手，示意她没事。
她用袖子擦干净剑身，道：“迷药不错，先迷倒一片，若有高手，我们逐个击破。”
感觉脑袋要冒烟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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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强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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