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藏着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拉扯着所有人。
万千浮华,都是为盖住地下的累累白骨,什么是真相?掀起一角,都足够让一颗心鲜血淋漓。
“无论是不是符俟干的,你千万别多想”,颜明津捧着她的脸,温声道:“他的债,他自己去还,跟你没有关系。”
王福嘉强压下心中不安,拍了拍颜明津的手掌,对他笑了一下,“知道了从舟,我就看一下”。
她蹲下身,韦仲的袖袋翻找一会,果不其然找到了一个巴掌大的银盒,盖子上画着着一片银色的羽毛。
这银盒,王福嘉有个一模一样的,正是承天观内用来装丹药的容器,即使再不愿意相信,蛊毒也和符俟脱不了干系。可惜盒子里已经空了,天仙子制的蛊毒本就珍贵,想来也不可能带第二颗出来。
乌日娜凑上来,捏着盒子闻了闻,“没有药,盒子给我看看也行!”
颜明津道大体扫了一眼江垚写好的折子,便叫鹤影亲自往陵阳跑一趟,务必把这封折子原封不动地递到皇帝手上。
堂下的两具尸体被人拖走,屋里还弥漫着经久不散的血腥味,鲜活的人转眼成了一具尸体,声名显赫的官员也不知道要被丢到哪个乱葬岗草草埋掉。
此一时,彼一时,这就是棋子的命运。
“韦公公,我小时候就很讨厌他”,王福嘉小声道:“但他常来承天观,我也同他……喝过茶。”
颜明津安静地陪在她身边,闻言,手掌轻抚她后脑,把她的头悄悄按在自己肩膀上,“害怕吗?”
王福嘉摇头,声音闷闷的,“不怕,但是义父……我已经看不懂他了。”
“没事”,颜明津让她靠着,“车到山前必有路。”
……
五日后,陵阳传回圣旨,工部尚书裴闵之子裴遗燕,才智卓绝,暂代檀州知州一职。
一并传来的的还有另一道消息,陈衍贪污受贿,养匪纵事,怙恶不悛,皇帝怒不可遏,陈氏二百一十三口人皆遭诛连,此消息一处,半个朝廷皆是哗然。
赃款被悉数追回,有了钱好办事,一连几日都是好消息,就连修河道的孔含光都提前完工了。
“河道完工了,孔将军怎么还没来辞行?”
“新挖的两条排水渠占了农民和商人的地,孔将军体恤百姓,带着驻军帮他们重新选地盖屋呢。”
“哦”,兴致缺缺。
“大清早的,你又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天不亮就看见姐姐进了侯爷这屋,她怎么还不出来啊”,小梅趴在颜明津门外,隔着窗户纸往里看,焦急道:“我还想找姐姐一起去玩呢!”
“侯爷位高权重,忙一些不是很正常吗?”汤子馔跟她一起扒门,见小梅瘪嘴,他踌躇了一会,问道:“檀州的玫瑰是做糕点上品,以前说好要玫瑰糕做给你尝尝,你要不要去跟我摘玫瑰花?”
说到玫瑰糕,小梅眼睛一亮,“我们快走吧,你也教教我,我要做给姐姐吃!”
两个人猫着腰从院子里退出去,撒丫子跑了。
院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屏风后的房间里,空无一人,汤子馔口中“忙得脚不沾地”的侯爷,早已在北姑山上了。
一向精致到头发丝的景瑄侯,今日只穿了一件素白直裰,连骚包的扇子都没带,站在广袤的草地上,像是天边上坠了一朵云。
此时,这朵云任劳任怨地拎着紫檀提盒,还免不了被穿着长襦裙的姑娘抱怨,“颜从舟,你要是再闲的没事取戳花弄草,你就一个人在这等着被狼吃掉吧!”
颜明津恋恋不舍的最后给了含羞草一拳,嗤笑道:“野外的草果然脸皮厚,都不带害羞的。”
王福嘉随手拨楞一下腿边的含羞草,它便羞羞答答地蜷缩起来,更觉得是侯爷有病。脸皮厚的人,看见什么都觉得是对方脸皮厚,连草也不放过。
红日如炭火。
王福嘉一手遮太阳,一手捧着乌日娜给她的医书,周遭皆是半人高的野草,起伏摇曳。
就在这时,有人拉住她的手腕,直直地把她拽下去。
“你又要干什么!”王福嘉正想着天仙子,被颜明津拉得一个趔趄,正好砸在他身上,两个人淹没在草丛里。
阳光顺着叶片斑驳的撒下来,颜明津绑头发的绸带将散未散,极黑的瞳仁也染上了深秋的蜜糖色。
他仰头望着王福嘉,天地浩大,两个人被困在这一方辽阔里,呼吸咫尺。
就连理智,也能被这样滚烫的目光烧灼殆尽,灰飞烟灭。
王福嘉俯下身,蹭在他脖颈间,长发如水,淌落在侯爷脸上,在侯爷瘙痒的轻笑间轻轻嗅了几下,贴着身下人红透了的耳根,“你没熏香?”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悄声问道:“能睡得着吗?”
颜明津哑声道:“你说什么……”
侯爷把绫罗缀饰去掉后,素日里剑锋般凌人的锐气也如雪水般消融了,王福嘉思绪万千,景瑄侯权高位重,说一不二,但实际上也还是个刚及冠的少年而已,在虎狼环伺下独撑家门,说起来,竟有些可怜。
她小时候穿过的羊驼绒夹袄,内里柔软而细腻,袄子穿在身上,寒冬腊月指尖也是滚烫的,就像她身边的这个人,烫得惊人。
王福嘉的手指顺着肩颈一路往上,轻轻拂过他的眼角,滚烫的,温和的滚烫。
在她碰到他的脸时,颜明津悄然禁锢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到,额头触着她的下巴,温和的蹭着,“你刚才说什么?”他缓缓抬头,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再说一遍。”
王福嘉不语,他似乎非要揪着这件事不放,“不是没熏香,而是今天早上的衣服”,他越来越近,“祐安拿错了。”
一阵风吹过,裹挟着惑人的香气袭来。
“这是……”王福嘉突然一把推开他,直起身,“天仙子的香气!”
阳光骤然穿透了仓促的意乱,击碎了失措的情迷。
就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在风吹散脸上滚烫热意的时间里,两个人默契的遗忘刚刚的纠缠,在心里挖了一个坑,埋在了最深处。
王福嘉率先站起来,“我们过去看看。”
始作俑者毫无愧疚之心,问道:“乌日娜到底跟你说什么了,大早上把我喊醒,就是为了出来吹风?”
王福嘉顺手把编好的花环戴在颜明津头顶,“她让我帮忙找天仙子。”
……
乌日娜自从得了韦仲的药盒子,便闭门两日不出,把王福嘉吓得不轻,总担心药没看明白,她自己先中毒了。
颜明津新得了一个茶壶,茶叶乘风飘香十里,闻言道:“她们若羌人用毒用药闻名于世,就算我们都中毒死了,她都没……嗯,你要干什么!”
王福嘉一手捂住她的嘴,强行用一块茶点结束了这个晦气的话题,“我现在就让你中毒,最好能直接毒哑你。”
又过了两日,乌日娜终于露头了,直奔王福嘉而来,“你以前问过我天仙子的事”,她强塞给王福嘉一本医书,“你也很喜欢这种东西吧。”
王福嘉一时摸不着头脑,谁稀罕这种大毒物,是嫌死得不够快吗,她模棱两可地问道:“怎么了?”
小胡姬今日穿了一身桃粉,像一块蹦蹦哒哒的蜜桃味的糕点,“你帮我去找几株天仙子吧,我……我有眉目了!”
王福嘉顿觉自己识人不清,分明更像一株娇俏的食人花。
但好在,多亏了她提醒,王福嘉都快忘了天仙子的事了,符俟还在陵阳等着她这份大礼呢。一颗是找,两颗也是,她便应承下来。
乌日娜高兴的快起飞了,围着她转了一圈,“只要别碰到汁液,天仙子是没毒的”,她提醒道:“只是汁液会让人上瘾,如果不及时喂药,就会像陈衍一样,变成活着的尸体!”
说罢,娇俏的食人花跑远了。
于是,第二天早晨天不亮,颜明津就被刺眼的烛光照醒。
王福嘉坐在他窗台上,用一根长杆挑着宫灯凑到他脸前,“从舟今日闲着吧,跟我出一趟门。”
她不等颜明津重新合上眼,便直接跳进房内,随便扯了一件袍子盖到他脸上,“现在就走。”
秋光懒困倚微风,王福嘉觉得,自己应该是唯一一个见过侯爷这副尊容的人了。
……
颜明津老老实实的带正头上的花环,不打算好好当个如玉君子,嘴欠得很,“这种大毒物,她让你帮她找,你就真帮她找啊?”
王福嘉不打算和没睡醒的人一般见识,瞥了他一眼,“你要我帮忙,我也会同意的。”
颜明津满意的点点头,在花丛中翻了个身,仰面躺倒,“那我真要一样东西要你帮我找。”
王福嘉点头道:“定当尽力。”
王福嘉坦然了,他反倒开始藏着掖着,说不出口了。颜明津清清嗓子,道:“你先跟我拉钩,等我想好就告诉你。”
王福嘉不疑有他,两人的小指就碰到了一起。颜明津低声道:“我们说好了,你会尽力帮我的。”
“走吧”,两个人并肩,向香气传来的地方走去。
天仙子白色的花瓣开的漫山遍野,一阵风吹过,花瓣摇曳。
“从远处看确实像仙子的裙角,天仙子之名恰如其分”,王福嘉道:“只可惜这么漂亮的花,却那么毒。”
“花茎那么长,又一点叶子也不长,看着就一副众叛亲离相”,颜明津捡了一根枯枝,扬手一抽,花头折断,从断裂处溢出浓郁的白浆。
香得让人恶心。
王福嘉翻着书道:“我看书上说,西域部落吸食天仙子能沟通神灵……”
“沟通神灵大概是胡诌,但确实会有飘飘欲仙的幻觉”,颜明津道:“但我听说,檀州有一种土方,一些人生了重病,疼痛难忍求死不能的时候,就会舔舐天仙子的汁液,用来阵痛,安静的走完这一辈子。”
王福嘉叹道:“可能这就是它唯一的好处了。”
“但话又说回来,花有什么错”,颜明津将汁液蹭到地上,道:“它在这漫天遍野里自由地长着,心怀不轨的人非要把它变成害人的东西,它何其无辜。”
“是啊”王福嘉挥散开腻人的香气,“沉溺于幻想,一不留神栽倒地府去,这种人太多了。”
两人手上包了帕子,用银刀取了五铢天仙子,收到密封的玉盒里。
“要把这一片都毁掉吗?”
“蛊毒的秘方民间不知,西域也早已失传,但这世上,还有符俟知道怎么用它害人。”
“那我们走之前,让龙虎卫把这里烧了吧。”
天仙子的丝丝香气,弥漫万里。
原句是“春光懒困倚微风”,出自杜甫的《江畔独步寻花》,文中改动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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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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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咫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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