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默不作声,房里寂然无声,来送簪花的侍女赶紧端着盒子下去,闭紧房门。
半晌。
“靖嘉?你确定不是福嘉吗?”颜明津嗤笑一声,把最后两个字咬的很重,“还是说你改了姓名?”
王福嘉被他一句“福嘉”砸得天旋地转,不敢深究这话是什么意思,直觉这事不能再张牙舞地爪任其发展,“此事是我冒犯了,你就当我没说这话行吗。”
颜明津逼问道:“你口中的靖嘉,你知道她是谁吗?”
王福嘉道:“不知。”
颜明津忍不住抢白一句,“你连她都不认得,却要一门心思把我二人凑在一起,到底是何意?”
这时候隐瞒只能适得其反,反正事情已经不能更糟心了,王福嘉干脆把符俟要她促成姻缘的事合盘托出。
“靖嘉我的确不识得,想必是义父麾下官员家的千金,”她坦言道:“但婚事不能硬凑,所以本想让你二人演一出戏给义父看,帮我搪塞过去,不是非要逼你们结秦晋之好,更何况……”
颜明津帮她说完,“更何况我喜欢你。”
王福嘉转头就要往门外走。
颜明津忍了又忍,抢先一步侧身挡在门口,在王福嘉险些一头撞在他身上时将她紧紧抱住,用力扣进怀里,“你别走,让我抱一会……”
怀里的人从挣动到逐渐平息,最后彻底僵成一块木板,他闭上眼睛,喃喃道:“我们都冷静一下。”
有些事,若是两人都心照不宣你来我往,只要没戳破那层暧昧的窗户纸,就到还有回头的余地,没有白纸黑字,一个酒醉后缠绵的吻又能算什么呢。
他和王福嘉相互依靠的这四个月,数次坦然地把性命交托在对方手中,但也仅限于此,颜家和符俟的仇恨像天堑一样横亘在两人之间,王福嘉只要不与符俟反目,最后一步无论怎么走,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况且,即使是世人眼中无所不能的财神,在这世上,也有无论如何也无法用钱摆平的事:他并不知道王福嘉是否也如他一般,日日遭受着思慕之情的啃噬。
就像现在,两颗心脏之间只隔了一层皮肉,但他依旧只能猜测她是否爱他,或者说,只能祈求她收下一颗悬而未决、战战兢兢的心。
颜明津道:“祐安,你有一点喜欢我吗?”
王福嘉不语。
他继续道:“你不说,我就当你也喜欢我。”
王福嘉微微挣扎道:“不是。”
“那你不喜欢我。”
“……不是。”
“你要是不想留下来,我是拦不住你的,”她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颜明津低声道:“你把我往别的人身边推,我都没生气,你反倒生气了,你讲不讲道理。”
王福嘉浑身别扭,“我没把你往外推。”
“那个靖嘉,她又不是你,我不想和旁人演什么恩爱戏码,假的也不行,”颜明津抱怨道:“为什么不是和你演,要是和你演,无论如何我也要争这个一差半职,假戏真做……”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王福嘉按住。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吐出:“我不喜欢你。”
王福嘉一点一点把他推开,道:“起码现在不喜欢。”
她不想对眼前的人说谎,风的确吹起过涟漪,但那不代表爱,她分得清。
颜明津随着她的手慢慢后退,“我会等你的。”
“不必等,缘分不是等来的,”王福嘉歪头,笑了一下,“从舟随心所欲就好。”
气氛有所缓和,颜明津装作随意问道:“那个姻缘……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侯爷不配合,是有点麻烦,”王福嘉勉强放轻松道:“但总有别的办法,比方说,先告诉义父我没找到靖嘉姑娘,等找到了再撮合你二人,能拖一会是一会。”
颜明津点点头,“好。”
房里再次陷入安静。
直到日头落山,下人备好了马,该入宫了。
“祐安”,颜明津在上马前叫住王福嘉,“如果你真的希望我陪你演那场戏,我……”
“不必了,”王福嘉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我说过了,我希望从舟能随心所欲,不必勉强。”
说罢便一夹马腹,飞驰而去,高声笑道:“快跟上!”
颜明津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
皇帝寿宴设在北极宫。
中央大街上,金吾卫陈仗而立,太常寺钟鼓礼乐一应俱全,杂技百戏轮番登场,又引上百匹舞马隆饰入场为戏。北极宫外燃着琉璃花宫灯,宫内的亭台楼阁皆披彩画。
百官黎庶扶老携幼共赏表演,笙歌瓦起。
宫宴开始前,先是百官献寿礼,官员进献的大多是各地奇珍异宝,袁卓兴致缺缺,象征性的夸赞两句,便叫他们下去领封赏。
大太监站在阶下,继续念道:“国师大人呈上铜镀金楼台式座钟一个!”
居然是个西域的稀罕玩意。
北极宫霎时安静下来,袁卓也坐直身子,捧着寿礼的公公赶紧呈送到御前,只听一声鸟叫,一只喜鹊便从钟表顶部弹出,灵巧的点了两下头,又在齿轮转动声中缩回去,巧夺天工。
居于皇帝左首的符俟站起,他今日没穿一身白,而是着一身木槿紫,浓烈的颜色冲淡了眉宇间的冷淡,他笑道“这是臣早年拜访乌孙国时带回来的器具,举国上下仅此一件,正好呈给陛下作贺礼。”
袁卓爱不释手,似笑非笑道:“国师有心了!”
“江浙总督廖平呈上群仙拱寿图一幅。”
“户部侍郎贾峰呈上万寿鎏金集锦宝鼎一个。”
……
王福嘉端坐在符俟身侧,冷眼旁观这场金钱堆积而成的喜悦,在一声声或真心或谄媚的道贺声中,只有一个人屹然不动。
她坐在御阶之上,是皇帝的亲眷无疑,但又被挤在宫灯的阴影处,周围公主和皇子三五成群对寿礼窃窃私语,她独自被冷落在一处,安静的像一尊了无生气的塑像。
还不待王福嘉细想她是谁,就被一声高叫打断。
“景瑄侯府呈……礼书一份!”
台下的官员又是脸色一变,同邻座交头接耳。
“礼书”是个什么东西,大家都没见过啊,很多人大着胆子往公公手上瞄,只看见了薄薄的一张纸,众人议论纷纷,侯爷胆子忒大,九五至尊的生辰,就敢拿一张纸糊弄,就算是亲外甥也未免太放肆了!
王福嘉也是诧异,奈何她和颜明津分别坐在左右两侧,不得言语。
颜明津微笑起身,全然没有欺君的恐慌,“陛下恕罪,臣的寿礼实在没法子搬到陵阳来。”
大臣堆里又炸了锅,什么叫没法搬到陵阳来?
袁卓来了兴致,“明津说说,何来没法子一说,朕也好奇。”
“礼书是一份地图,”颜明津道:“臣的寿礼是沛园,暑时,陛下方可移驾岷州避暑。”
沛园,那是景瑄侯在岷州历时八年建成的山野别院,寸土寸金,雕梁画栋不足以形容万一,岷州百姓皆传是大殷十大美景之一,侯爷就这么把它当礼物送给皇帝了。
众人还能说什么呢,他们都麻木了。
“好!实在是好!”袁卓合掌大笑,“还是明津知道朕的心意!”
颜明津道:“陛下爱重便好。”
袁卓一口饮尽玉杯中的美酒,笑道:“既然明津有心,朕给你个差事办办如何?”
有什么差事不能私下说,反而要在宴会上说,摆明了是要说给一些人听的,颜明津面色不变,道:“尽心竭力。”
“朕听说北方大旱,西域四国皆是饿殍遍地,疏勒小国更是频繁起兵扰我边境,抢劫边民的粮食,”袁卓沉声道:“此患不除,朕心难安。”
这下不仅是众臣,连颜明津都愣了一下:“陛下要派臣去打仗?”
颜氏远离军权是朝野上下人尽皆知之事,要是给了颜明津军权,这和把江山拱手让人有什么区别?一些老臣心里一哆嗦,脸憋得通红,几乎要起身死谏,国师还是神色淡然,没什么表情。
袁卓坐在最高处,把众人的表情和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他故意等了片刻,气氛发酵的差不多了,才道:“檀州水灾,国运大伤,此时兴兵打仗不是正道,朕是想同疏勒和亲。”
“臣以为不妥,和亲求和,倒显得我大殷弱势了!”袁卓话刚说完,就有一位武将打扮的年轻人站出来,他剑眉星目,一双眼睛亮的灼人,“不如直接打服了最好!”
这个时候敢站出来说话,正是赵延英,其父赵长平当年威名赫赫,震得番邦小国乖得跟兔子一样,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这番话他确实说得。
但他这一腔热血交出去,皇帝接不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西域四国虽是番邦,但也不可轻视之,更何况龟兹和乌孙不臣之心渐起,此时打仗,就是要把疏勒往外推,大殷早晚有孤立无援的一天,”袁卓道:“此时朕心已决,赵爱卿多说无益。”
“可是……”
袁卓深知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赵爱卿爱国之心拳拳,朕就封你为燕辽都指挥使,统率燕辽镇边军。”他从不怀疑赵家的忠诚,看好了军队,也算是大功一件。
赵延英纵是百般不愿,此时也得谢恩退下。
袁卓满意得点点头,再回头看向颜明津。
“朕要封你作主婚使,持节护送公主入疏勒,”他缓缓说道:“明津此去,只以一事为要,就是务必要把疏勒王的忠心——牢牢地牵在朕手里。”
此话一出,半个朝廷的心都放回肚子里了,喘不动气的老臣终于上来一口气,只要不是给景瑄侯兵权,其他的他们咬咬牙都能接受。
颜明津暗暗皱眉,问道:“那公主?”
“至于和亲的公主……”袁卓往公主堆里一扫,“朕自有安排。”
除了那位不动如山的姑娘,其他各位贵女皆是脸色苍白,赶紧低下头。疏勒不比大殷,嫁过去就能丢了半条命,更何况远离故土,这辈子怕是都回不来了,想到这里,有人便垂下泪来。
袁卓的视线像鹰爪一般,从女儿身上刮过,最后调转方向,朝王福嘉看去。
我要在下一章点一个大炮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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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言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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