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卓半冷不热地问道:“福嘉今年有十七了吧?”
王福嘉不动声色,“回陛下,三日后正是臣女十七生辰。”
“当年国师把你抱回承天观时,你还是个只会哭的小娃娃,一晃多年,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袁卓温声问道:“你可有中意之人?”
王福嘉知道此时所有人都在看她,在无数好奇和探听的目光中,有一道烙铁般的视线正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正像他之前无数次做的那样,想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只是这次,又要让他失望了。
她端坐在符俟身侧,腰带上挂着的半块鱼形玉佩被体温捂热,她笑道:“并无。”
袁卓慈祥的看着她,和颜悦色道:“朕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太后更是把你当个宝贝,你的终身大事,国师不急,朕都要越俎代庖替他着急,众爱卿家里也有尚未婚娶的公子,朕今天就替你张罗一二,如何?”
被点名的国师一语不发,置身事外。
王福嘉微笑道:“臣女在外野惯了,世家大族的公子恐怕也受不了臣女的脾气,更何况檀州还未休养生息,北边又有了战乱,国事未定,臣女不想儿女情长。”
袁卓大喜:“福嘉愿为朕分忧,极好!”
符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抬起眼皮看了皇帝一眼,龙椅上的人虽是跟王福嘉说话,眼神却是死死地盯着他,两个人的视线一触既分。
袁卓抚掌而叹,意味深长道:“现下朕最忧心的事莫过于和亲,朕之女儿,无不胆小怯懦,不如封你为公主,下嫁疏勒王,也算是为朕分忧了。”
颜明津的手一下子握紧了。
“陛下,不可啊!”内阁首辅潘颢颤抖着站起来,厉声道:“她……她是罪臣之女,和亲不合祖制啊!”
不合祖制是假,忌惮符俟才是真。
王福嘉一旦去了疏勒,那符俟控制疏勒就如囊中取物一般,国师本就架空了半个朝廷,若是又得疏勒助力,简直是要翻天,身为皇党一员,潘颢绝不容忍这种情况发生。
王福嘉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向袁卓行了一礼,她瞥了一眼潘颢,复尔直视着笑盈盈的皇帝道:“多谢陛下爱重,只不过正如潘大人所言,臣女出身低微,公主之位愧不敢受。”
意思就是,和亲,她不干。
她这番应答倒是让符俟一惊。
和亲本来就是个假情假意的试探,袁卓虽是个半瓶子晃荡的皇帝,但也知道不能把疏勒推到符俟手里,这些话只不过是为了试探符俟的态度。
但王福嘉一口拒绝,符俟也听之任之,他心里不但没放心,反到更添一丝阴霾,如果不是为了疏勒,那昨日符俟的要求……
袁卓心里虽百般不解,面上却一点不显,“福嘉不愿,倒是可惜,朕只能再找旁人了。”
诸位公主原本放下的心,霎时又提到了嗓子眼。
皇帝却是看也不看她们,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身边的老太监魏天宝得了眼色,赶忙展开早就备好的圣旨,唱奏道:“民女言谕旻,质禀贤和,修明内湛,淑问外昭,可封定安公主。”
圣旨一出,所有人都左顾右盼,窃窃私语,谁也不知道言谕旻是谁,又是从哪里冒出来了公主。
而站起身来领旨的,正是御阶之上,那个被其他公主冷落的坐在阴影里的人。
王福嘉恍然,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看着眼熟了,原来她就是那个在大街上手不释卷的姑娘。
言谕旻,她的生母言小姐不愧是读书人,好一个端方大气的名字。
民女一朝成公主,这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事是多少人求不来的,但言谕旻领旨谢恩时面无表情地,仿佛此时与她毫不相干,她拿着金镶玉的圣旨,就好像拿着一张废纸,还不及她对书的半分兴趣。
魏天宝被她的态度吓得肝胆俱裂,正要出声呵斥,就被皇帝笑呵呵地压下来,“谕旻初到陵阳,想是不适应宫中生活,等再过几日,朕便放你自由。”
原本这种事一定会遭其他公主的嫉妒,但这次哪位公主也没吱声,而且看这位新姐妹的眼神都饱含同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在这个档口封公主,谁都知道意味着什么,王福嘉不由得心里发寒,袁卓不需要这个女儿时,就把她仍在岷州数十年不闻不问,一旦察觉到她的利用价值,立刻便要吸干她的血。
说什么放她自由,分明是要把她丢到千里之外的疏勒自生自灭。
果不其然,皇帝慈爱道:“谕旻既不喜宫内,又到了嫁人的年纪,朕便送你到西域过舒服日子,也算告慰你母亲在天之灵。”
他虽在笑,眼里却是一潭死水。
帝王心术,明明是强迫,却以施恩示人。
但言谕旻就像木偶一样,对这出父亲慈爱的戏码无动于衷,对于自己的命运也随手掷去,惊不起一丝波澜。
袁卓坦然地说完该说的好话,对于她的态度放任不管,毫不在意。
他对颜明津道:“朕已叫人算过,下月初五是个好日子,你们就在那日动身吧。”
他又问道:“姜大学士何在?”
文渊阁大学士姜昭起身颔首,她已到不惑之年,精气神却极好,头顶盘着高高的云髻,一身庄重的长袍坠地,不怒自威,“臣在。”
“公主出嫁前就交给大学士了,”袁卓道:“朕没考教过她的学问,劳烦大学生多加教导,此番去疏勒,别跌了大殷的脸面。”
姜昭看了言谕旻一眼,领旨坐下。
宫宴这才正式开始,穿着罗裙的舞娘伴着乐曲旋转起舞,各色珍馐流水般摆满案桌,群臣举杯共贺皇帝大寿,一派盛世之象,就好像刚才的惊疑和算计隐入尘烟,从未有过一般。
身边觥筹交错,来和符俟敬酒攀谈者络绎不绝,但王福嘉心思却不在这里。
旁人不知道,她却知道,这位新晋的公主怎么可能是个不知诗书的纨绔,除了她以外,谁来陵阳不带衣裳盘缠,反而带一车书来的,她分明是个“书篓子”。
想到这里,王福嘉也觉得可惜,这个饱读诗书的人,却要因为父亲的一个念头,就要真的去那蛮荒之地了。
她正在替言谕旻发愁,符俟却突然叫了她一声,王福嘉猛然回神,才惊觉大殿之上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她不知发生了何事,不由自主地望向颜明津,他几不可闻地抬了抬下巴,让她看袁卓。
只听袁卓笑呵呵地问道:“福嘉今日心不在焉,可还是在记挂刚才的事啊?”
王福嘉不知袁卓今日三番四次和她搭话到底是何意,只得再次站起身,公事公办道:“谢陛下关爱,臣女觉得北极宫内炭火稍旺,正要出门吹一会风呢。”
这话一点不假,她是真觉得在这里看这些人勾心斗角十分心累,更何况万寿节夜里没有宵禁,外面热闹的紧,在哪里都比在这里自在些。
袁卓若有所思地瞟了符俟一眼,温和道:“你要是走了,朕今夜这份大礼就送空了。”
王福嘉不明所以,过生辰的又不是她,给她送什么礼?
“三日后就是你的生辰,朕给你备了份大礼,今日喜上加囍,一并宣了,”袁卓朗声道:“福嘉,上前领旨吧。”
王福嘉缓缓起身,再三确定这不是什么梦魇,她一边往阶前走,一边观察众人神色,显然不明所以的不只她一个,几乎所有人都或讶异或担忧,耄耋老臣睁大眼睛,眉头的川字几乎能夹断筷子。
只有符俟不动声色。
王福嘉直觉有事发生,她不可抑制地看向人群里最扎眼的那抹孔雀蓝,腰间的玉佩随着步伐撞到腿上,恍惚间又听到了玉佩撞击的声响。
颜明津神色虽有些担心,但还是朝她笑了一下,无声道:“放心,尽管去……”有任何事端我都能替你挡下去。
通晓世事的老人说,人在最快乐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望向爱慕之人,在最痛苦的时候也是,王福嘉后知后觉,其实在最无助的时候,也会如此,正如此刻,只是她很久以后才知道而已。
她走到大殿中央,袁卓慢悠悠的看了她一会,道:“宣旨吧。”
老太监魏天宝忙不迭拿出第二份早已拟定好的圣旨,尖锐的嗓音划破了夜空,几乎要震碎所有人的耳朵。
最后一个音消弭于空气时,一个茶杯骤然摔在了地上,瓷片飞溅,四分五裂。
“国师义女王福嘉,幼而闲和,长实徽懿,加之檀州救民治水有功,加封五千户,可封公主,进号靖嘉。”
靖嘉。
“侯爷,你认识靖嘉吗?”
“靖嘉,你确定不是福嘉吗?”
“那个靖嘉,她又不是你,我不想和旁人演什么恩爱戏码。”
义父说颜明津的正缘叫靖嘉。
王福嘉闭上了眼睛。
如果她是靖嘉,那么就是义父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是那场荒谬到极点的乱点鸳鸯谱的婚事大戏的一员,是被迫背上公主之名的普通人,而且眼看着就要成为大浪冲掉的一粒沙,权杖碾碎的一滴血,身不由己的一条命。
唇齿之间全是血腥味,她想要抗旨。
但头还未抬起,便被第二把野火焚烧殆尽,坐在龙椅上的那人说道,这是你义父的请愿,朕便允了。
王福嘉看向符俟,符俟终于开口道:“我之前说过要送你一份大礼,义父定然不会食言。”
这确实是一份大礼,但王福嘉突然觉得他无比陌生。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上的,直到被玉佩硌了一下,她打了一个哆嗦清醒过来,喝了一口杯中早已凉了的茶水,起身从屏风后的侧门往殿外走。
身后隐隐传来说话声,断断续续。
袁卓奇道:“明津怎么打碎了茶杯?”
颜明津道:“臣觉得殿中闷热,正要去外面吹风……”
朝廷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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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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