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的到来，像一股强力的旋风，迅速席卷了赢力科技。
各种“数据驱动”、“增长重构”、“商业化深挖”的会议密集召开，新的术语、新的指标、新的汇报体系被强行推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躁的、急功近利的气息。
首当其冲的，正是如日中天的“智康戒指”。
在一场仅有核心管理层参加的高层闭门会议上，作为‘智康戒指’项目负责人，温肆和纪墨也在场，周永终于图穷匕见。
“王总，李总，徐总，”周永指着投影屏幕上“智康戒指”漂亮的数据曲线，“成绩有目共睹。但这只是开始。它的价值，远未被充分挖掘。”他切换PPT，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更加宏大的、名为“智康2.0”的愿景图。
“我们需要在下一代产品中，或者说，通过紧急固件升级，在现有产品中，”他的目光扫过温肆和纪墨，“预留好收集更强大数据的能力——这包括但不限于：更精确、持续的位置记录，分析你的使用习惯，甚至通过运动传感器来推断你实时的一举一动...”
温肆的心跳几乎停止。这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激进和...越界。
“周总，”首席技术官徐想皱起了眉头，“这涉及到非常敏感的用户**，一旦处理不当...”
“徐总多虑了。”周永语气自信甚至有些傲慢，“技术层面，我们可以做得很巧妙，用户无感知。法律层面，我们可以在用户协议里用更‘友好’的方式描述这些数据用途。关键是，运营部门要能用好这些数据！”
他的目光投向温肆，“温总监，我希望运营部能立刻牵头，深度挖掘这些新数据的价值，设计出能深度触达用户的变现模式。我们要在三个月内，看到ARPU值有跨越式提升！”
温肆感到胃里一阵翻搅。她被架在了火上。公开反对新任上级、董事会眼前的红人？她几乎能立刻预见到自己被边缘化甚至出局的下场。
但完全顺从？不可能，这违背了她所有的职业底线和用户信任。
“周总，”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您的愿景非常宏大。运营部当然会全力支持公司的战略方向。不过，您提到的这些数据维度非常敏感，用户反弹和监管风险极高。我建议我们可以分步走...”
她试图用专业的术语和“分步走”的策略来拖延和软化这项危险的指令。
“温总监，时间不等人！”
周永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语气冷了下来，“双赢？商业世界就是要敢于取舍！市场不等人！我要的是执行力，不是瞻前顾后的风险评估！方案必须做，而且要快！技术层面。”
他转向纪墨：“纪总监，我希望技术部全力配合，一周内给我拿出数据接口的可行性方案。”
会议在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
会后，温肆迅速约谈了法务部的负责人，是以“寻求业务支持，规避潜在风险”的请教姿态，旁敲侧击地了解了目前司法实践和监管动态中对类似模糊数据采集行为的容忍底线在哪里。
她与合规部门频繁沟通，请教“用户授权”的边界如何能在表述上既满足业务需求又不触碰红线。
她甚至绕开了赵明，私下请产品部相熟的林微喝了次咖啡，探听周永在之前公司的具体操作手法和最终结局。
所有的信息碎片在她脑中汇聚、分析、重组。她清楚地知道，完全拒绝执行是不可能的，但完全顺从又是自我毁灭。
她必须找到一个极其狭窄的夹缝，既能看似在推进指令，又能最大程度地给项目套上安全的枷锁，反正这事她干不少。
于是，她做了一件极其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事情。
她让团队同时准备了两份方案——A方案是烟雾弹，是护身符，B方案才是真正的内核。
她赌的是周永不可能事无巨细地深入到每一个技术细节，赌的是通过不断的“沟通”、“评估”、“微调”，最终能将项目拉回到B方案的轨道上。
她为此耗尽了心神，甚至比攻克技术难关时更加疲惫。
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让她内心深处那种被压抑的负面的情绪隐隐躁动。
她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项目，为了公司，潜意识里，还有一个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原因——因为纪墨在意。
这种近乎偏执的追求，已经超出了她以往“差不多就行”的职场哲学。
然而，就在她小心翼翼地进行着这场危险游戏时，意外发生了。
一份标注为“初版讨论稿”的A方案文件，在一次跨部门异步协作中，被不小心设置错了共享权限，短暂地对技术部高级权限账户可见。
虽然很快被修正，但一直对数据相关词汇保持鹰一般警惕的纪墨，恰好捕捉到了它。
纪墨点开文件，越看，脸色越白，手指越冷。那些大胆到近乎危险的数据应用描述，那些模糊处理用户授权的“建议”，像一根根针，刺穿了她对温肆的信任。
温肆她知道她在做什么吗？她竟然真的在执行那个疯子的命令？愤怒和失望让她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和缜密。
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直冲头顶——温肆不仅妥协了，她竟然还在如此积极、如此“专业”地推进这项危险的计划！她把她和团队的技术成果，当成了换取前程的垫脚石！
午饭时间，纪墨到了温肆部门办公区，甚至连门都没敲，。
“温总监！”纪墨的声音像淬了冰，她将那份打印出来的A方案拍在温肆的桌上，“请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这就是你承诺的‘分步走’和‘用户信任’？”
温肆正在核对着B方案的最终细节，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质问弄得一愣。当她看清纪墨摔过来的是什么文件时，心里猛地一沉，暗叫不好。
“纪墨，你听我解释，这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温肆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在不泄露意图和自保策略的情况下解释这一切。
但纪墨根本不给机会打断她，眼神里的失望几乎要将温肆灼伤：
“解释？解释你怎么巧妙地在用户协议里埋坑？温肆！我以为你至少还有一点原则，原来你和他们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可恶，因为你更懂得如何粉饰它！”
“纪墨！”温肆也被她连珠炮似的、毫不留情的指责激怒了，连日来的压力、委屈、殚精竭虑的孤独感，以及内心深处那种不被认可的卑劣感，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她猛地站起来，盯着纪墨，眼底泛起一丝猩红，那是一种被逼到极处的、不管不顾的疯意：
“纪墨，你眼里只有非黑即白的对错！你知不知道身不由己？你知不知道保住这个项目需要付出什么？是！我是没有你那么纯粹！我就是要用尽手段！那又怎么样？你以为光靠你那一套硬碰硬就能解决问题吗？只会死得更快！”
她喘着气，一句压抑了很久、甚至她自己都没完全明白其中深意的话脱口而出，带着一种复杂的、几乎是自暴自弃的情绪：“是！你厉害！你出来两年就追平了我五年的努力！你在哪里都可以起飞！我呢？”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温肆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那瞬间暴露的脆弱让她感到难堪。
她别开视线，带着一种疲惫的防御：“文件权限设置错误，那是份作废的初稿，不代表最终方向。事情没定之前，我没法跟你解释更多，抱歉。”
纪墨定了定，心中已有决断。最终什么也没说，最后看了温肆一眼，转身离开了办公区。
等纪墨终于处理好一切，已临近下班时间，她计划明天带着准备的两份方案说明和完整的风险评估，去找李副总和徐总做一次秘密汇报，争取他们的支持，将项目拉回正轨。
深夜，一封来自技术总监纪墨的邮件，直接发送给了CEO王耀中等高层领导，并抄送了首席法律顾问。邮件的标题是：【关于“智康戒指”项目潜在数据合规性及巨**律风险的紧急报告】。
邮件正文，以她一贯冷静、客观、却犀利如刀的风格，详细列举了周永所提议案中涉及的多项数据采集行为可能违反的法律法规，并清晰阐述了其可能带来的法律诉讼、监管处罚、品牌声誉毁灭性打击等巨大风险。
她没有提及任何内部争斗，只从纯粹的技术和法律角度，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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