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墨是被一阵阵的歌声吵醒的。车夫们觉得赶路无聊，便唱起了各路民歌，这一下就引起了大家的合唱，紧接着就是每个人都轮流献唱，来自各地的人纷纷唱起自己家乡的民谣，好不快乐。
他在半梦半醒、朦朦胧胧间，觉得周围的气息好熟悉，令人安心，头下的“枕头”也是温温热热的，枕起来十分舒适。他忍不住打了个无声的哈欠，在“枕头”上来回磨蹭了几下。
然后缓缓睁开眼，向旁边一转头，看到月清明正面无表情地在上方看着自己，原来——自己枕着殿下的大腿睡着了。
“对，对不起殿下！”他一瞬间清醒过来，赶紧翻身下来。
月清明只是摇了摇头。
雨墨跪在月清明膝前，把月清明盖在他身上的衣服叠整齐，又把他大腿附近的衣物整理了一番。那里因为刚才被他枕过，留下了一些褶皱，他小心翼翼地试图展平，却发现还是有折痕。
雨墨抬头看月清明，发现他此时手握成拳单手撑着太阳穴附近，手肘支在车厢窗子的下沿窗框上，任由自己在他膝头动作也没有什么反应。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似乎是有些累了，也似乎是心情不好。
坐了这么久的车，又不能随意走动，谁会舒服呢？正是因为烦闷，大家才唱起了歌啊。
一首一首的小歌曲唱罢，周围又慢慢重回寂静，只有车轮滚动、马蹄踏过的声音。
外面传来车夫的吼声：“离驿站就剩一小段路，谁再来唱一首啊？”
“还有谁没唱啊？”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众人纷纷起哄，但是也无人再一展歌喉，人声又渐息了下来。
沉寂了好一会，雨墨想了又想，对月清明小小声地问道：“殿下，我给您唱首歌吧？”
月清明的眼睛看向了他，看了一会，说：“好啊。”
若让他在大家面前唱，雨墨倒还真不敢唱，但如果是殿下，虽然也很紧张，但是……
于是，雨墨就着跪着的姿势，轻轻地开口唱起一首耶谟的小调：“青石潺潺溪流，吾将随它远游。行过青花月升，走过杏子日头……青石潺潺溪流，吾将随它远游。行过青花月升，走过杏子日头……”
雨墨只会这两句，后面的词都忘了，只能用哼声代替，然后反复地唱那两句词。
这是他记忆中的歌曲，好像是从出生就自然而然会唱的曲子，他也只会唱这一首，也只会唱这两句。
雨墨仰着头对着月清明唱，他的眼睛斜看着车内的一处装饰，不敢一直看月清明。少年的嗓音清亮柔和，飘荡在这小小的车厢之中。
月清明听着这小调，音调有着耶谟特有的民族风格，但又不似耶谟传统曲风那样粗犷豪放，带着些许悠闲、婉转，由雨墨之口唱出来，竟然显得独特而动听。他听出歌词是云游之意，配合着旅途倒是十分应景，心绪也变得开阔了不少。
雨墨一直重复唱着，眼角的余光终于看到月清明嘴边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又唱了一会儿，雨墨终于很害羞地对月清明说：“殿下，后面的词……记不得了，所以……”
月清明轻拎起雨墨的胳膊，说：“好听。”他让雨墨起来，重新坐回自己身边：“谢谢雨墨。”
雨墨心里还有着刚才紧张的余悸，搓着身前的衣服，如果这样能让殿下心情好一些，他就觉得值得和开心。
前面月盈的车里，隐约也能听到那歌声。虽然断断续续不甚清楚，但本来抱腿埋头的阿泥却转头望向了歌声传来的方向，想来是听到熟悉的耶谟语言，想起家乡了吧。
现在应该已经离耶谟越来越远了。
月盈抚上阿泥的背，轻轻地抚摸着，阿泥的头又重新低了下来。
车队顺利行驶了几日，越发靠近京城，气温也逐渐转热。此时将要入秋，但气温还未大幅降低。有一日月清明在驿站的旅社中，终于换上了中原款式的薄衣服，月白色和淡蓝色搭配的布料，剪裁合身服帖，衬托着他正在成长着的肌肉和骨骼，显得很是挺拔精神。
十五岁的身体，但却是快三十岁的灵魂。月清明好久没穿过颜色这么浅淡的衣服了，瞬间觉得非常别扭和不适合。
倒是好久没看见世子殿下这么穿的仆人们，都是交口称赞。
雨墨和阿泥也被准备了新衣服。嬷嬷和仆人围着，帮他换好那件中原的衣服。衣服有些复杂，雨墨第一次穿还得别人教一教。虽然是普通款式的仆人衣裳，粗布麻衣。但是他穿上以后，配上那有些异域风情的眼睛，居然也有一种别样的好看。
他又自己独立穿了一遍，这样穿好，他觉得离月清明又靠近了一步。
行程暂时被大雨搁置了，此处的旅社位于一处竹林之中，放眼望去都是苍翠欲滴。
月清明在檐下看雨。北疆的风景一年四季都是黑白灰，白茫茫的雪原和雪山，化冻只能眼见黑色的石头，很少能有这样绿意盎然的时刻。
树丛茂盛，竹枝摇曳，随着风雨轻幅摆动，晶莹剔透的雨水从竹叶的尖上滴下，又从屋檐上滑落，风吹过带来一阵阵植物的清香，让人感到久违的舒畅和心旷神怡，消却了赶路数日的疲累。
这景色也是雨墨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们一行到达住宿的时候已是夜晚，一切事物都埋藏在竹影之中看不清楚。早上起床，雨墨从床边的窗户向外看，满目各种各样的浓绿翠黄，让他眼前一亮，很是新鲜惊喜。
他兴奋地跑到屋外檐下，看到月清明高挑清秀的背影，穿着浅色的衣裳，身处一片浓浓翠绿之间。
月清明看他过来，雨墨也仰头向他问好，两个人相望一笑，然后一起安静地看那雨中的风景。
他不知道现在都好看成这样了，未来的光景又该是多么漂亮。
又行了几日，月清明对雨墨说快要到了，雨墨便干脆把帘子卷起来，随时能看到京城郊外的风景。从雪原到山涧，从树林到平原，眼前的原野平缓宽阔、一望无际，再往远处眺望，便能看到京城高大的城门和城墙。
车队终于到达了京城的关口。月清明上前去出示了亲王令牌，守卫们为他们拉开了城门。
迎面两个巨大的石麒麟立在路口处，宽敞干净的青石板道路两旁全都栽种着高大的柳树，枝条之后是林立着的高矮不一的楼宇、门阙、楼阁台榭，楼阁之上都悬挂着灯笼，白天看着不明显，夜晚点上时应当是相当漂亮的景色。熙熙攘攘的街市里、运河架起的拱桥之上，商贩都在积极地叫卖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这儿就是京城啊！这儿的人比之前见的所有人加起来好像都要多，有人聚群斗鸡，有人卖艺杂耍……好热闹，好繁华，好多东西见都没有见过。
雨墨拉起窗户的帘子看得新奇，简直感到目不暇接，月清明也和他一样看向外面。此时的街上几乎还没有什么耶谟面孔，有些店家还没关门倒闭，有些店家还没立牌开业，一切都是记忆中儿时的样子。
“待会让仆长带你采买些府上需要的东西，顺便可以逛逛。”
“嗯！谢谢殿下！”
终于，回家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仍是杨柳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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