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鬼!鬼啊!!!!!”

刘大只来得及喊出这最后一句话,然后吐着白沫在丁三的身边倒下去。

孟七朝自己身后望了一眼,冷冽的冬风吹起一片零散的木柴和碎石,一片枯叶从天空缓缓飘落,落地之前还十分孤寂地打了个萧瑟的旋儿。

哪有什么鬼。

孟七又转头回来,地上明明白白已经躺了两个人,她拿脚弓碰了碰,见这两人还是不动如山,只好一甩破烂的两袖,皱了皱鼻子:

“至于么,姑奶奶的容貌年轻的时候不说倾国倾城,好歹也是如花似玉了。”

说着,孟七右手摸到自己的半边脸上,摸出一手漆黑的烟泥。

此时若有一面铜镜摆在她的面前,估计她也会像刘大和丁三一样齐整整地躺在地上,然后仰面问问苍天,为什么自己变成了一个黑鬼。

转瞬间她又恍然大悟,朝自己身上的衣袖左右看了看,小声言语道:

“差点忘了,这具身体不是我的啊!”

四周并没有别的人,孟七嘴巴却动个不停,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

“奇了怪了,明明是合魂的术法,怎么我用出来就成了附身?”

孟七一边说着,一边跳坐在崖口边上一块硕大的平石上,两手撑在身下,双脚悬空跳荡。

两臂的袖摆烧成了茑萝状,像是在孟七裸露出来的手腕上戴了两串殷红色的大花,寒风一起,两朵铺展的红花就随着她脚下的衣袍一起跳动。

从这里朝远处看,山峦飘在层云之下,远山下的太阳冒了小半个脑袋,露出一圈白金色的绒光。

虽然是冬天,山壁两侧的针叶树却不知道为什么依然挂满林冠,几阵风来,林中就像升腾起海浪上的黑潮一片翻涌,偶尔亮出几点翠色的莹绿。

孟七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勾着两脚笑起来,忽然又不知道起了什么心思,竟蹬着脚下的石块起身,两手张开,空中踩翘板一样沿着齿状的崖边走了起来。

背后的太阳缓缓升起,在云间迸射出赤红色的缕带,大风一起,孟七散披到腰间的长发就被高高捧起,顺着流云的方向奔驰。

她的眼睛里却没有别的,只有脚下一块又一块的石头。

“掉下去,不掉下去,掉下去,不掉下去……”孟七每走一步,嘴里便念念有词地说一句。

山崖走到一半,额心猛地被人横压两指,贴住一小张巴掌大的纸片,隐隐能闻到新竹的清香。

“如我赦令,袪邪卫正,妖魔鬼怪,速速离开!”

明朗的声音肃然冷寂,没带半点儿感情,孟七等了好一会儿,见四周没有动静,这才轻轻掀开贴在额头上的竹纸。

一张清秀干净的脸在竹纸后面亮出来,少年一身墨黑色的窄袖束口衣,右手结印,眉目微皱,好一派凛然正气。

“好娃娃,你这是念的什么术?”孟七弯着眼睛一笑,前倾身子,几乎要将鼻子贴住他的脸。

少年退了两步,脸上一以贯之的漠然,好像自己术法失败也没什么所谓的样子,思虑片刻,侧身就是一脚。

靴子不偏不倚踢到孟七的胸前,孟七眼睛都还没完全张开,便直愣愣地朝山下倒了下去,飞离墙面时,依稀还能看见秀挺的少年呵出丝丝白气:

“休想作恶。”

作恶?作什么恶?

你去我们地府问问好了,整个冥界都没有比我更心善的鬼了!

孟七嘴巴微张,来不及解释一句话,擦着婴孩般啼哭的风声从顶上坠落。

得,刚拿到人间体验卡,就要回炉重造了。

现在的小娃娃都这么不知道尊老爱幼吗?

孟七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由自己散落的长发糊到脸上。

两息时间后,一身红袍的女孩顺着山崖滚落下来,顺着坡道一路带下数十个刚爬到半山腰的兵俑。

本来就满是泥泞的衣袍裹上了几片零散的落叶,孟七又等了好长一会儿,自知已然到了山底,缓缓睁开眼睛。

没死?

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倒给自己吓了一跳。

借尸还魂这一套术法本不是她所想要的结果,找不到自己的命魂,留在人间也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还不如索性再死一次,回了冥界,再好好研究那本泛黄的古册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这下好了,死也死不了了。

“铛!”

长□□到山石,猛地把孟七从晃神中拉回来。

银白色的甲胄在晨曦中冷冷泛光,本是攻山的魁兵似有所感,竟转了枪头朝孟七刺来。

“这位……壮士!”

孟七苦口婆心,一边退一边劝: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长枪,立地成佛。”

别说这具魁兵根本听不到孟七在说些什么,即使他真的能听到,费劲巴拉爬到山腰的动作又被孟七一口气带下来,怎么着心情都不会太好。

“壮士你可要想清楚了,不是我胡诌,八辈子的功德都抵不过一次挥刀,你这刀……不是,你这枪要是往我脑袋上刺下来,我死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壮士你下辈子投胎可就不好选了。”

“像这种情况,轻则轮回台上只有蛆虫和蚂蚁的名册让你选,重则可是要压在十八层刀山下面永世不得翻身。”

孟七噼里啪啦一连串地说出诸多弊端,说到喉间冒烟,面前的魁兵也只是视若罔闻。

眼看长枪顶端的枪头就要朝自己胸前扎来,孟七此时也顾不上什么恭默守静,顿时扯着嗓子大喊:

“救命啊!”

声音穿过云端直送到山墙顶上,乌照本要转头,听见这声略有诧异,倒没想到这少女从这么高的山峦上跌下去竟还能喊出这样尖锐的声音。

更加坐实了她非人的身份。

想到此处,乌照不禁冷哼一声,又从袖袍中捏了张火符出来,朝空中一抛,念道:

“这回看你还怎么活。”

符纸沿着山崖跌荡飘落,快要落到地上时,翅鸟的翎羽先一步蹭到枯黄的针叶,刹那间升腾起一片赤焰,将连接成一片的针叶林猛地填满漫天的大火。

火光越腾越远,只不过片刻的时间,已经像潺潺河水一样漫卷山下每一处角落。

烧得魁兵退了两步。

孟七心里一阵感动,虽不知顶上的少年还能不能看见自己,依旧朝上拱了拱手,大声道了句:

“多谢!”

谢声刚落,火海霎时腾天而起,将冬风远远盖过去,逼得孟七一步步退到山壁。

退无可退之时,孟七双手刚贴住山壁,猛地又缩回来,被火烧的山石烫得掌心红肿,只差滋滋冒油。

前有狼,后有虎。

火海一浪压过一浪,孟七在浓烟之中剧烈咳嗽,对自己下半生的着落没有半点儿把握,也不知道是烧完回头变成个黑鬼回冥界报道,还是烫得变成个丑鬼在人间飘荡。

就在此时,一柄长枪却霎时冲过浓烟,穿进她的胸口。

孟七哪里受过这样的突袭,一口老血猝不及防地喷了面前的铁俑一脸,一手扶住自己胸前的枪杆,嘴角一边流血一边锲而不舍地说:

“这位壮士……”

声音缓缓弱下去,孟七嘴唇还在一开一合,不知怎么的,她却听不见自己后面说了些什么话,连带着力气也被一丝丝地抽离。

眼前的景色逐渐模糊起来,孟七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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