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聿,你年过二十还未娶妻,娘替你相看的你一个也不愿见,珏儿已经过了十七,也快到了成亲的年纪,你这作兄长的还未成家。”八仙桌前,眉眼间带着几分英气妇人严肃道。
柏聿是谢珏兄长谢青的表字,此时桌前,谢国公夫人赵禾尹一人念叨,父子三人一时皆不出声。
谢国公谢靖文偶尔附和娘子脸上挂着笑,而谢青身着藏蓝色圆领袍衫,一张俊脸微笑着,温润如玉。他放下筷,一脸正色地听,却不做应答。
谢珏默默伸筷想夹肉,却被亲娘注意到,话题引至他身。
“算了,你不愿娶为娘也逼不着你。”赵禾尹皱眉叹气,眼神看向小儿子,稍稍温和道,“珏儿如今可有喜欢的姑娘?”
谢珏夹肉的手一顿,看准的那块肉被兄长执筷夹去,暗暗瞪了他一眼,还未等他回话,谢青先替他说道:“他有。”
此言一出,谢珏满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上挑的丹凤眼因为睁大成了圆眼,看起来有些无措,谢青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辰时回府,我远远瞧见你与一女子交谈,走时你还偷偷撩帘看人家了。”
谢珏当时确实未曾注意周围之人,没想竟被兄长遇了个正着。赵禾尹连忙追问是哪家姑娘,没想到平日装得冷傲的小儿子突然有了心上人。还未等谢珏想好如何搪塞过去,谢青继续笑眯眯道:“是渠勒国晏和公主。”
这下轮到谢国公夫妻两人震惊了,晏和公主虽早早到了京城,除了昨个春日宴可从未露面过,按理说小儿子应该是只与那公主见过一面,怎么今日便扯上联系了?
“珏儿,你兄长说的可是真的?”
三双眼睛盯着,谢珏不得不放下筷子,回想今日在明月楼被李泽宇戏称私定终身,心虚地眨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赵禾尹见他突然红了的耳垂,意识到此事不假,虽然这位公主的怪疾在京中早已盛传,想到大儿这糟心的婚事,小儿子能一眼就能瞧上人儿也是不错。
那位公主生得貌美至极,漂亮的人总是赏心悦目的,她远远瞧见过一眼都难免心生怜惜之意。
安西邸邻谢国公不远,这让她不由有些好奇小儿子是如何与这位公主相熟的,要知道此前可是像他兄长一样油烟不进,也不知道是单方面瞧上,还是两人都看对了眼,思及此,她一连串的问题把谢珏都问蒙了。
谢青甚是惋惜地不能替他答,他希望早早敲定下弟弟婚事后,娘就不在烦他了。
谢珏磕磕绊绊地回答,总算说清楚,他与慢慢算是两情相悦。
说完两情相悦四个字,谢珏耳朵彻底红了。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谢靖文突然问道,“珏儿,你可是真心喜欢那位公主?莫不是只因一张皮囊?”
闻言谢珏立马正色反驳道:“爹,我是认真的。”
谢靖文叹气道:“晏和公主来我们大裕和亲,皇上虽应允渠勒王所提让公主自寻良婿,但众人皆知,这位公主所嫁之人地位虽不能低了去,却也无掌握实权的可能,你以后就只能顶着我们谢国公府的空名。你也愿意?”
谢珏朗声道:“我愿意,有兄长在前,我万不可再出头引得陛下忌惮,我本就无心官场,此事并未有何影响。”
听他此言头头是道,想来是早已想好了,谢靖文捋着胡须笑叹:“我的两位孩儿都是聪敏之人呐。”
赵禾尹暗暗瞪了他一眼,突然说得这么严肃做什么?
谢靖文问过想问的后,继续之前的默不作声。
谢珏瞟见笑得像狐狸一样的兄长,轻哼一声:“何况,若大的国公府中,我能做个闲散人,也是自在得很。只是——”他话语一转,挑眉笑,“兄长,我牺牲如此巨大,想必兄长不会吝啬于我吧。”
“自然不会。”
两人眯眼相视一笑,兄弟俩笑得相似,都像是狡猾爱逗弄人的狐狸。
最后,赵禾尹敲定明日先向安西邸递上拜帖,询问过晏和公主,也就是慢慢的意思。等确定下来,她再去将军府一趟,同母亲一起面见太后,求太后请皇上赐旨。
当今太后,也就是皇上亲母,那可是赵老将军夫人嫡亲姐姐。这也是谢珏能这样无忌惮打那姐姐做贵妃的黄元镇,贵妃却不敢找皇上问责的另一部分原因。
事情就这样敲定下来,晚膳后,等谢珏回到自己院里,回想今日之事,只觉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倒真如梦境般。
明明说好的是几日后给她答复,今日兄长这么一搅和,明日娘就向安西邸递拜帖了。
那……那很快就、就结亲了。
她说他若在身侧,她便不会犯怪疾,若是同……
谢珏甩了甩脑中的念头,索性思考起其他事来,不由自主又绕到了慢慢身上,难怪今日在明月楼她未犯困,是因为他在吗?
玉环拿回来了,真的就不能在进入她的梦境?此前他们未曾见过,他也入她梦中去了。
谢珏忽的一下从床榻上起身,想起梦境之事,东翻西找找来一柄长剑,立在床头思索一番,又寻来一把匕首。
他抱着长剑与匕首阖目,心想昨日他带着玉佩入眠就一同入了慢慢的梦中,这样也应该能将怀中之物带入梦。
慢慢此时怀中抱着垫着软布的藤篮,只见她眉眼困倦,手中动作不停,穿着一串珠串。
金露在旁边劝到此事交由她们来便行,怎么能让公主自己受累,慢慢摇摇头,将手中珠串穿好打结后这才让金露将藤筐拿走,她明日继续。
金露伺候着慢慢躺下后,这才拿起旁边放的藤筐将其小心收好,回到床幔前一瞧,公主已经睡熟了,春日寒气未消,她轻轻地替公主捻了捻被角,吹灭几盏烛台,慢手慢脚地走出去。
慢慢从黑漆漆的空间转眼就到了熟悉的草原上,她依旧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即便白日中与谢珏相处得安心又欢喜,但到了夜里漫长孤寂的梦境中,心中总会不自觉地麻木起来,仿若她的人生一直如此,循环地走向狼群分食的命运。
慢慢本以为玉环还给了谢珏便可能不会在梦见他,或者如之前一样,以虚影的方式存在。
当谢珏拉起她的手腕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她下意识就被牵着走了。
慢慢的视线停在谢珏握着她的手背上,他的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柄剑,腰间别着匕首,那只被牵着的手手指动了动,她轻声喊道:“谢珏。”
“嗯,我来了。”谢珏笑盈盈地看向她,丹凤眼也随着他的笑意上扬,透着一股矜贵骄傲。
待他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拉着她的手腕,连忙松开,又似白日般别扭。
及膝间的青草随风轻轻扫过,谢珏垂下的手在空中保持着一种虚握的姿势。
慢慢碧色双眸认真地看着他的脸,这个空旷的梦境中只有他们二人。
谢珏就这样被她瞧了许久,半响他才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上慢慢的眼眸开口道:“今日我们所议之事,我已告知家中父母,明日我娘会上门,你若同意,择日就向陛下求旨赐婚。”
说罢,他的眼神越来越亮,见慢慢脸上未作有表情,渐渐暗下。
“你…你不会反悔了吧……”
不料慢慢回了一句让他心跳加快的话,“这不是梦?”
谢珏红着脸别扭地摇摇头,他们现在确实处在梦境中,但他们是真实的。
“真的?”慢慢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确定,声音缓慢沙哑。
“真的!”谢珏肯定回道。
慢慢向他伸出一只手,谢珏脑子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握了上去。慢慢的手很凉,谢珏的手宽厚且暖。
慢慢扯出一丝笑意,像是真的确定一般,低声喃喃,“真的。”
与白日不同,梦境中的慢慢脆弱得已经碎得满是裂纹了。这样的她让谢珏心中浮现出一股酸涩,却又因她寥寥几句心脏砰砰直跳。
他按住胸口,说了一句白日里不敢说的话,“我的心跳得好快。你要听听吗?”
说完又自觉羞愧,不知应该如何圆回去时,下一秒,慢慢贴近了他的胸膛。
少年的肩背生得宽阔,慢慢附耳倾听。
砰!砰!砰!
果然跳动得很快。
谢珏屏住呼吸,恍惚也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垂眸看下胸前,入目的是一头漂亮的金发。白日所见的珍珠珠链在发间若隐若现。
“谢珏,为什么在梦里也能听到你的心跳呢?”
慢慢轻问,谢珏也不知道如何作答,两手垂于两侧,感觉到少女贴近的气息,他便动也不敢动了。
“你的心跳得好快。”慢慢语速缓慢地陈述道,“我感觉我的心也好快。”
脑海中仿若有无数烟火炸开,谢珏感觉到耳边嗡嗡一片,向来口齿伶俐,唇舌如剑的谢小世子张着嘴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晏和公主,我可以叫你晏和吗?”
慢慢摇摇头,“晏和,是父王为我取的封号,不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做慢慢。”
“慢慢。”谢珏重复了一声,不问她为何叫做这个名字。
谢国公府与安西邸之间的三人款的狭巷中,局限了的天空渐渐变成蓝黑色。
梦境中,即便谢珏带着慢慢向反方向行走,天色黯淡,明月早早高悬时,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由远及近,野狼群如约而至。
谢珏手持长剑,将慢慢护在身后,若有狼上前,他便一剑斩杀。慢慢双手攥紧了那把匕首,在有狼趁机袭向她时,狠狠地如泄愤一般刺入那狼皮之中。
狼群一拥而上,死在谢珏剑下的堆成了一圈,狼群的数目却依旧不减,两人不免都被咬伤几口,谢珏一直护着慢慢,身上的伤口更多。
在这次的梦境中,谢珏比上次多了五感,锋利的獠牙硬生生从身上撕咬下一块血肉,很痛,他的心也酸涨得发麻。
因为慢慢一直如此承受着。
他强忍住没在慢慢面前漏出吃痛的表情,正如他白日所说的那样,梦中无感。
他隐藏得一点也不高明,慢慢早看出了他逞强时在他脸上闪过的那一丝错愕。
两人互相隐蔽地想替对方挡,身上都早已没了几处好皮。不知过了多久,安西邸与谢国公府中间的那条窄巷亮起。两人同时从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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