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没有问徐冽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夏家,夏泠沉默着坐进后座。
身上睡裙的灯笼袖被车窗的风灌得蓬松了起来。
一只修长的手臂绕过她的肩膀,掠过她的头顶,伸出食指摁下了凹槽的上升键。
车窗玻璃慢慢上移,挡住了窗户灌进来的风。
夏泠别过头,额侧的太阳穴被风吹的刺疼感顿时消褪了不少。
徐冽坐在她的左侧,勾指想要帮她捋一捋额前被吹乱的刘海。
她抬眼看了过来,一双眸子的瞳孔黑黝黝的,像一颗被丢在镜面的玻璃珠子,平静得惊不起丝毫波澜。
徐冽悬在空中的手顿住,蹴而收回,悻悻地垂在了身侧。
食指微微弯曲,轻轻地划了划座位的缝隙。
他和夏泠之间的空隙,还能再塞下一个成年人。
“哥,还去酒店吗?”助理转动着方向盘,看着后视镜的两人。
徐冽深深地看了眼蜷缩在角落闭上眼的夏泠,弯了弯唇,眼里尽是柔和。
见她呼吸匀畅,徐冽不由得压低了声音:“不用了。”接下来都不用了。
夏泠猝然惊醒,睁开眼,身子被悬空,她抬眼,望着盘旋而上的楼梯,随后别过头,注视着把自己横抱着上楼的男人。
“不,不要你抱。”夏泠晃了晃赤着的足尖,原来的拖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嗯。我知道。”徐冽挑了下眉梢,眼里柔和笑意加深,温声轻哄:“是我想抱。”
足尖没有方才在室外的寒凉,室内似乎常年开着暖气,夏泠忍不住瞟了眼四周。
宽敞又明亮的大厅中央,还摆放着一架三角钢琴。繁复的吊顶的灯光让她忍不住敛了敛眼睫。
“这是哪儿?”楼下的装饰,漂亮得像是音乐会展的前厅。
“我的新家。”也会是你接下来的。
夏泠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出租屋,狭小,低矮,但不冷。
这里,虽然宽敞明亮,但……
“放心,这里平常除了做饭打扫卫生的阿姨,不会有人来的。”徐冽注意到她黯淡的眼神,忙出声安抚:
“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让阿姨在外面把饭菜做好,安排机器人上楼给你送吃的。”
打开早就准备好的房间,把她放下后,徐冽抬手,握住了门把手。
转身要出门时,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强迫自己不要回头。
但他还是顿住了脚步,忍不住补充道:“平常我出去工作,你喜欢一个人待着,也可以练练琴……”
身后的人忽地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徐冽浑身一僵,头脑有些发热。
她垂首,轻声道:
“要做吗?”
垂在裤腿边沿的手指蜷曲,隐隐用力,徐冽费力地将胸腔内翻滚的那抹冲动压下,失笑,转身,俯视着她,声调上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带我来这里……”夏泠顿了顿,眼睫颤了颤,声音很小声:“我看过新闻的……”
徐冽压下嘴角,噙着眼,定定地盯着她好一会儿。
再度被打横抱起的夏泠此刻浑身发麻,心脏凌乱地跳动着,她屏着气息,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呼吸的权利。
后背陷入云朵般松软的被垫上,夏泠的手指搭在领口处,紧紧揪着那条脆弱的系带。
俯在身前的男人的鼻息滚烫,一吸一呼间,比寻常急促了很多。
夏泠的眼睫微抬,圆润的眼珠也跟着上移。
一对幽黑的丹凤眼落入夏泠眼帘。
夏泠护在领口的手被男人温热的掌心一把捉住,轻松地摁至枕边。
男人高挺的鼻梁上布了一层细汗,鼻梁下的线条完美的唇紧紧抿着。
夏泠下意识转过头,床头柜的暖灯在白色的漆面上投射出了好几圈的光影。
“乖,转过来,看着我。”
耳边被热气萦绕,夏泠怔怔地转过头来。
与此同时,额间落下一枚轻到如同羽毛扫过,极度柔软的吻。
夏泠浑身绷紧,内心抗拒到快要将五脏肺腑搅连在一起。
她扭过头,侧过身子,凌乱堆叠出些许褶皱的睡裙裹在身上,如同一只逃窜的蛾见到了火光,不假思索的往一旁的被褥里钻去。
徐冽回顾了方才唇上的触感,有些意犹未尽。
瞟了眼把自己包成一团的白色丝茧,徐冽叹了口气:
“知道怕了就好。”
伸手,隔着白色绒被轻轻抚了抚茧头,徐冽板着脸,严肃道:
“刚刚的话,不要随便对别的男人说。”
白色丝茧僵了僵。
徐冽目光精准的找到了茧的脑袋,双手将它托住,故作凶狠地威胁:“还有,下一次,我会当真。”
裹着白色绒被的脑袋轻轻地摇了摇。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徐冽笑眼弯弯,又恢复到了往日的眉目清朗。
探过身,用她极不容易察觉到的力道,隔着被褥,对着方才额头的位置轻轻贴了贴,徐冽出声安抚道:“晚安。”
──
原以为自己会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上重复先前在出租屋里的夜晚:辗转失眠;
可当窗边裹挟着桂子花香的晨风掠过树梢,拂过浅白的雾色窗帘,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夏泠睁开眼,才发现,天光大亮。
而她,昨夜好眠。
让人不由得想起来男人昨晚的那一声“晚安”。
一股让人心里很平静的感觉。
许久未曾感受到的舒适,正在一点一点充盈着她的四肢百骸。
尝试着动一动手臂,出人意料的,没有以往的沉重感,夏泠抱着白色的绒被,缓缓从床上坐起身。
她侧过头,望着窗外,这个角度,刚好能把楼下的花园看得一清二楚;
院子里打造的绿植和花圃,看得出是被巧匠设计的痕迹。
让她不由得想起,这些细节,与她多年前发给徐冽看过的案例图相差无二。
夏泠定了定心神,目光瞟向围栏外。
目光所及之处,是潺潺的江水,和高耸的山峰。
晨间的薄雾未消,还有几缕,如同仙人袖摆间遗落在凡尘的帛纱,被徐徐的风撩动,飘浮着,缠绕在山峰的顶端。
望着窗外这层叠的风景,夏泠揪紧了被子边沿,整个人有些恍惚。
记忆里,她曾经和徐冽说过,毕业以后,想去别的城市看看高山流水……
而如今,他竟把这样壮阔又精致的风景,搬到了她的眼前。
抬手摁了摁心口,夏泠堪堪下地,脚心被柔软服帖的触感惊到,蓦一低头,她才察觉,房间里本应该冰冷的地面,都被暖色的软毯铺满了。
昨晚的她根本无心注意脚下的异样,如今看来,这些纤柔的软毯很干净,一些微微弯曲的绒毛,像是被碾压的痕迹,昭示着这间屋子被人用机器定期打扫过。
梳妆台对面的小书架空荡荡的,似乎在等着人把它填满。
夏泠的唇紧紧地抿着,呼吸有些不稳,她再度摁了摁心口,里头的心脏很不安分地加快速度,一下一下的,折腾着她本就凌乱复杂的思绪。
夏泠很清楚,这样愉快的异样感受很快就会恢复平静,紧接着奔涌而来的,将会是让她窒息的毁灭感。
──想彻底的拉上房间的所有遮挡物,把光线全部阻挡在外面,无尽的黑暗里,她的呼吸清晰又短促。
──没有人可以来打扰她了。
──只要不再和那些人接触,不去想他们……
──是不是,就不会再伤心,不会再被曾经她无比信任的人指责……
──其他人也不再有机会,好把所有的过错都浇灌在她身上……
──明明,错的是他们啊……
──为什么,现在那么难受的是自己……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了琴键被人摁下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
紊乱如同呼吸一般都思绪被打断,夏泠转身,伸手,轻轻地打开门。
门外摆放着一双米杏色的绒毛拖鞋,整个鞋身的造型像两只松鼠;两只鞋尖尖上还各自缀着一颗松果。
“叮叮咚咚”的声响在持续着。
她踩着毛拖,走到了护栏前,循着琴音,俯视的目光,飘向了厅里的那架三角钢琴。
“陈老师,很抱歉那么早请您过来。”站在琴左侧说话的人,是昨天开车的助理。
“没事的,很快就调好了。话说,徐冽最近开始练钢琴了?”陈老师挑了挑眉,讶异。
“不是,麻烦再快一点,哥说了,得趁着楼上的人醒来前,把琴调好音。”
闻言,陈老师有意地抬头,望向楼上的护栏。
一角绯色的裙袂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陈老师扬眉,颇为欣慰地感慨:“难得啊,那么多年了,徐冽这小子总算要成家了。”
助理一脸懵,他家老板金屋藏娇的心思,暴露得这么明显吗?
洗漱间的用品都是全新未拆封的,夏泠抿了抿唇,看了眼镜子里头短发翘起来的发尾,终究还是拆开了崭新的包装,拿出了木梳。
确认了楼下的三角钢琴再也没有发出声音,夏泠这才搭着扶手,一步一步的下了楼。
刚从屋外搬进来一盆新鲜盛放的洋桔梗,放在展示台上,助理听见了轻微的动静,忙转过身。
夏泠猝不及防与他对视,淡色的唇动了动,脑中一片空白,一时有些难以出声。
夏泠目光躲闪,有些窘迫。
无意间瞥见了助理身侧的那盆开得正好的绿枝白瓣的花,夏泠难得对这盆漂亮的花产生了一些疑惑。
眼下的秋天,多的是红枫树叶,不久后便是枯枝败叶。
除了桂花,也有旁的花能开得这样好的?
“哦,夏小姐,你是要找哥吗?”助理首先打破了这一刻的沉寂,与些许的尴尬。
伸手指了指左手边,助理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友善,朝她笑了笑:
“他在厨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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