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那样,本就是那样,总会撑伞在雨中走过,静静不发声的。
谁遇见他,他都会温和地回。对每个人都很礼貌。
有时候,纪筝感觉不到他把自己当妹妹。
好像他对她,与对别人并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对她的好,更特殊。
在一群人中,他照顾所有人的情绪,只是会尤其照顾她的。
此时,他的沉默,让纪筝恍惚回到了从前。
好像黎徜柏是在乎她的,把她当家人的,又好像心里根本没有她。
这种沉默,让压抑着怒气的纪筝,反而显得成了意气用事的一方。
“将军,我可没有冤枉你。”纪筝的口中泛出血味,“你非礼在先。”
所以,不要摆出这种表情。
黎徜柏忽地笑了。
仿佛深夜雨中的昙花,压抑了许久,倏然绽放,尽管明知尽头是燃尽了性命。
“宜珠说,你家住年山,原是守墓的?”
这惊人一句,不啻于惊雷,炸得纪筝头皮发麻。
“嗯。”纪筝不敢多说一字,怕有漏洞,给邱老头和小埋带去麻烦。
“有个爷爷和妹妹?”
“不劳将军费心。”
“不费心。家中爷爷,唤你本姓作“纪”?”
如遭雷击,纪筝脑子轰地一声。
竟忘了她诸事小心,黄夫人根本不知道她姓。就是去打听,他们爷孙三人深居简出,多叫丫头阿姐,不提及名姓,外人并不知晓。
黎徜柏诈了她。
他在逼她自曝身份,用小埋和邱老头的命,逼她。
纪筝浑身的血都冷了,慢慢道:“纪?爷爷记性不好,总教我们‘记一记’,旁人耳背听错了,便以讹传讹了。”
黎徜柏眸中痛色更甚。
即便如此,她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纪筝。
她不承认,也不想质问他,也不想原谅他。
那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七年。
跨不过去的怨恨。
“可宜珠说,你会治僵尸,也会符咒道法。”
“想必……家中爷爷和妹妹。你将他们保护得极好。”
纪筝眼神一瞬冰冷。
原来在这候着她。
当初她借了黄夫人之便,又能在静河护佑小埋、邱老头,又便于暗中接近大哥。
借人之便,如今便付出了代价。
黄夫人,听大哥的话。是不是要对邱老头和小埋下手?还是……已经控制了起来?
纪筝冰冷的血,又躁动起来。
她不信。
她谁都不信。
她想保护的人,只有靠自己取保护。
黎徜柏感受着她轻重不定的呼吸,忽而轻声问:“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匕首?”
纪筝缓缓抬起了眼。
盯着他时,眼神中有种淡淡的死感。
还有……决绝。
决绝得黎徜柏心弦一颤,险些崩断。
他露出脆弱的苦笑,“你还和从前一样。”
纪筝拔出绑在腿间的匕首,既然被发现,毫不犹豫地先用刀山诀封住他的去路,而后刺向他。
她不会再被威胁。
黎徜柏想动年山墓园的人,那她让他先死!
捅黎徜柏那一刀,顺利得让纪筝有些虚幻感。
“你还和从前一样。”
黎徜柏微笑着,眼睛是湿漉漉的。沾着雾气。温柔的,只差他见她时常常爱撑的那把纸伞。
“容不得亲人有一点闪失。”
只是如今,你不再把我当亲人了。
不对,难道从前有过吗?
从前,她叫他大哥,敬他,怜悯他失怙,但不爱他。
妹妹的爱,是属于别人的。
爱二弟,保护三弟,依赖纪叔。
唯独对他。
他是外人。不配被她所爱。
他一直都知道。
一直。
“匕首不是这么用的,妹妹。”
黎徜柏握住纪筝的手,结结实实将那柄匕首,捅进了还未愈合的伤口。血涌如泉。他刻意带着纪筝的手翻搅时,皮肉特殊的触感,传递到纪筝掌心。她终于有了一丝捅到人的实感。
“妹妹,消气了吗?”
纪筝忍不住吞咽口水。
握匕首的手不住颤抖。
好温柔,好疯。
七年了。曾经纪府活下来的人,是不是都疯了。
她、黎徜柏、纪瑄……
黎徜柏喘不上气,那一刀几乎砍进心脉,他撑着那口气问:“妹妹,我……你的脸为何……完好如初。”
纪筝双手握住那匕首,找回力量。
当初,她也是这样抱着爹爹的头,绝望地在府中奔跑。
她踮起脚尖,“她早死了。”
“我?你就当夺魂的妖怪吧。”
黎徜柏眸中杀意一闪而是,可他用五指摩挲着纪筝的腕骨,神色又软了下来,“是你。不是她。”
他自言自语:“不过,也没什么区别。”
我都会喜欢,护着。
“够了。”纪筝不耐烦地打断,拔出匕首,血肉飞涌,“年山的人,你不许动。”
她不会让他死得这么痛快。
她要他们,都经受同态的复仇。
黎徜柏用力捂住胸口,尝试止血。他撑不了太久了。
他在赌她心软。
那句“够了”,他赌赢了。
赌到了一个让自己能开口解释的机会。
黎徜柏:“妹妹。你及笄那天,我赶回来了。”
他们站在凉亭中,纪筝眉眼冷漠,蹲身将匕首浸入冷泉中,任湍湍流水冲刷匕首,红色的血迹在水中泅出涟漪。俯看时像熟透了坠落的红莲。
纪筝打断了他的解释。
“将军莫要再乱叫了,我只是我,不是你的妹妹。”
“不过,你妹妹若是再世,也猜得到你说什么。”
“无非是有苦衷,求原谅。求个心安。”
“我没资格替她原谅,她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了。你本可以救她!本可以救你的养父、救你的义弟!”
纪筝奋而站起,匕首出水,割开水面。
清水一滴滴滴落在冰冷的凉亭地面上。
纪筝看到黎徜柏错愕而惨白的脸庞。
“你带兵数万,连家人都护不了周全么。”
“不是护不了,是不想护。”
他急了,“不是的。那日我人已到城门外,因宵禁无法入城,派人打听,通融一二,只放我进去…… ”
“大哥!”
女子凄厉的呼喊,再次打断了黎徜柏的话。
他一瞬凝滞,以为幻听,可他反应过来,这一声“大哥”,并非出自纪筝口中。对方看他时,尽管眼圈发红,但神情始终坚毅倔强,没有分毫心软。
那一声大哥,由远及近,是出自飞奔而来的阿张。
阿张一跑来就扶住他,双手想检查他的伤口,看太严重又不敢摸实了,只有眼泪无尽地往下流。
“大哥!是不是姓江的伤了你?你等着,我找大夫,我去找大夫。”
阿张恨恨地剜了纪筝一眼,高声呼喊下人找大夫。
纪筝笑了,“将军,淑妃可是爱重我与妹妹,要是我们两个大活人在府上不见了,你可怎么交差啊,将军?”
威胁之意,不明而显。
黎徜柏脸色更差,“你竟以为……”
以为我会害你吗。
“江姑娘放心,这是我自己不小心伤的。”
黎徜柏突发此语,阿张一脸惊讶,她分明在灌木丛中瞧得清楚,是大哥与江芙距离贴近,而后江芙又清洗匕首。虽然她躲得远,听不真切,但看得是清清楚楚。
大哥竟这样回护江芙?
阿张一口气差点喘不匀,到底是忍住没有质问。还是跑去叫大夫了。
在她着急奔忙的时候。纪筝不紧不慢地经过了她身旁。
这一场伤上加伤,饶是常年健体的黎徜柏,都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地。
而此时,宫中淑妃秘密召见纪筝,的确是喜脉。
一如纪筝当初所预料。
因着忌讳,前三个月,淑妃有喜之事不能外传,还需一切照常,多多遮掩,谨防滑胎。
纪筝进宫次数稍稍频繁,她十分小心,开始戴面纱。逢人便说是脸上有疤,而崔惊樾不常陪着过去,怕自己暴|露了男儿身。他仍是各家走动,打探消息,积累人脉,以备不时之需。
等纪筝空下来的时候,淑妃的胎已经坐稳了,逢人脸上就带几分笑。
可谓是春风得意。
那些曾暗地里笑话她是不下蛋的鸡的人,都不得不见了她赔小心。
帮助淑妃固宠有功,纪筝愈发得了淑妃的青眼。不仅时常要召她入宫,而且平时大小事体,都仰赖纪筝占卜,出行也要占方位、宫中风水要时时排查,看是否有人相害。
纪筝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做不到凡事料事如神,只勉力维持罢了。
淑妃本就是表面好相与,内心多计较的。
自怀胎后,计较心更重。面相鹰钩鼻更尖锐了,笑时钩入人中,若是得罪了淑妃,必被她报复。且心机重、城府深,心眼小,每一分一厘算计得都清清楚楚。对于这样的人,纪筝谨记师父的教诲,宁惹君子,不惹小人的。
因声名益发大了,纪筝出行更加避开人,生怕被二哥的眼线瞧见了。是以除了贵妇们,没几个见过江氏姊妹的庐山真面目。
淑妃怀胎五个月时,再怎么注意不过食,难免显了怀。
皇帝虽还往蘅皋宫来,但不留宿了,常常只是坐会儿就走。偶或上茶时,宫女们还听见他开玩笑似的说淑妃:“脸怎么又圆了?中秋的月饼。”
臊得淑妃好几天见不了人。
没几日,昭武将军又暗送西域美女入宫。美人能歌善舞,又会喂葡萄行酒令,给了皇帝十足的新鲜感。
皇帝开始专宠这西域美人,连淑妃这都不大爱来,顶多给点赏赐。
而眼红淑妃许久的贵妃,则暗中护着这西域没人兴风作浪,只管捧杀看戏。
“情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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