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很圆,裴牧之坐在窗边,银白的光如流水般渗入,照得室内一片雪白。
裴牧之手中捏着一封信,已经很久了,他一直没有拆阅,淡淡的月光下,可以看见信的一角已经泛黄,看样子有些年头了,裴牧之指尖摩挲着,这是刘伍呈上的,裴坦之生前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件。
裴牧之身体微微前倾,展开信件。
月落日升之际,从天都到益州的一条官道路,尘烟滚滚,几匹骏马驰骋其间,裴牧之抽打着身下的骏马,只希望它能再快点,再快点。
他的脑中不停地回忆着信中内容。
“牧之,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我吩咐刘伍,除非你强大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否则永远不要把这封信交给你。
牧之,大哥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你实在让我失望透顶,为了一个女人,你居然要弃裴家于不顾。
我知道你们两情相悦,你得到倾心相爱的恋人,这于我们这样的人而言,是多么的难得,你是幸福的,我本该祝福你。可我身中剧毒,命不久矣,裴氏更是危如累卵。
我们的舅舅下了毒,却又害怕裴家知道真相,为了试探,也为了在我死后,便于控制裴氏,欲把公主下嫁于你,我答应了,我相信你的能力,我觉得你也应该是懂事的,可你竟然拒绝。
你说你决不和自己的妻子分开,你害怕自己单纯的妻子会受到他们的毒害,我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让你忘了那个女人。
如果有一天,你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那么,去益州湘水县杏花村,那里有你要的答案。”
信件被体温捂热,而捂热的信件又让裴牧之的心也变得滚烫。
原来他已成过亲,他有妻子,他的妻子是谁?是不是长久以来,他梦中的女子,那不是虚幻,是真实。她是谢媛。
而他,是否就是望月?
十天的快马加鞭,晓行夜宿,裴牧之终于到达益州,几经打听,他找到了杏花村。
远远看到村口那棵杏花树时,裴牧之下马,走到树下,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树干,抬头望着顶上繁密的枝叶,胸口微热。
他加快步伐向村内行去,萧广义几人连忙跟上。
住在村头的杨婶,一清早就到河边洗衣服,回来生火做饭,直起腰时,正好看到一个贵公子模样的年轻人从窗门走过。
这可是稀罕事,杏花村地处偏远,极少外人来,居然一下子来了这么一群衣着光鲜的人。
围观村民不少,杨婶也好奇从窗囗探望,可越看越觉得为首之人面熟。
“他不是望月吗?”有人这样叫着。
杨婶一惊,仔细打量那位年轻的俊美男子,除去穿着,那面貌,气质和神态,分明与望月一模一样。
有性急的村民把裴牧之围住,七嘴八舌,询长问短,最后杨婶把他邀入家中,村民也跟着一同进来。
“望月,这些年你都去哪了?你不知道谢媛为了你……”
“刚见面说这些干什么。”杨婶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杏花村是穷地方,没什么可招待贵人的,您不要见怪。”
裴牧之摇摇头,他握着缺了一角的杯子,几乎不说话,听着村民有些拘束的,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可是,让他失望的是,他还是想不起这里的一切。
裴牧之放下茶杯,站了起来,“杨婶,我想到阿媛家里去看看。”
“好。”
谢媛的家在村子最里面,山的脚下,紧挨着两户人家,围着篱笆墙,墙下开满不知名的野花。
两间院子都紧闭柴门,右边的院中正晒着许多草药,左边的则较为荒芜,窗前的一棵杏花树寥落地生长、开花、落叶。
“谢媛的娘去逝后不久,她就和未来夫婿一齐去了天都,已经一年多了,我听说赛神医讲,谢媛现在的未婚夫,家就在天都,身世不简单,谢媛嫁给了他,可能就不会回来了。”
杨婶站在院门口,对裴牧之说道:“其实不回来也好,回来看到这些景像还要难过,她现在的未婚夫待她很好,在新的地方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裴牧之久久凝视着院中的那棵杏花树,他问:“阿媛的未婚夫是不是叫贺兰仪。”
“是啊。”
杨婶正奇怪望月怎么知道谢媛未婚夫姓名,却见右边屋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满头银发,而身形稳健的老者走了出来,他打开院门,村民们热情的打着招呼。
“赛神医,您老看看,谁回来啦。”
赛神医双目一瞥,望了望裴牧之,眉头紧皱,面色不耐,“是你啊,你怎么回来了,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个时候回来?难道你身上的毒又发作了,不得不回来。”
赛神医语气轻慢而嫌恶,村民们嘻嘻哈哈,他们早就习惯了赛神医的刀子嘴。
只是惹得萧广义几人,差点拨刀,被裴牧之不动声色的压了下去。
赛神医好像没看他们私下的动作,他让乡亲们回去,待人走尽,他一转身便要进屋,完全招待这一行人的意思。
裴牧之右手抵在门上,他躬身向老者行了一礼,“赛神医,在下裴牧之,有事请教。”
赛神医把他上下一番,“裴牧之?中州裴氏,魏国的晋王。”
“正是。”
赛神医冷哼一声,“进来吧。”
“多谢。”
萧广义等人跟着裴牧之走入院中,要进屋时,赛神医指了指裴牧之,“我只邀请他,你们在外面等着。”
萧广义目露不满,一行人看着裴牧之,等待指示,裴牧之说:“听神医的。”
几人悻悻。
进屋后,裴牧之环顾四周,室内陈设简易,除了待客的桌子及几张椅子外,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桌子还缺了一角。
“怎么,看不上,这还是你当年住过的地方。”赛神医找出两只茶碗,抓起桌上的水瓮,“要是嫌弃,不用喝。”
“不敢劳烦。”裴牧之接过水瓮,自己斟水。
他表现得如此谦逊,赛神医倒也不好继续摆脸色。
“我应该叫你望月,还是裴牧之。”赛神医问,“说吧,你回来有何贵干?”
望月,望月,果然,他才是望月。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谢媛说是她夫君的名讳,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个名字指的是贺兰仪,最亲密时,她曾唤着这个名字,引来他恼怒嫉恨。却从来没有想过,谢媛曾经还有一个丈夫。
狂喜与哀伤同时浮现,裴牧之努力压抑心中的激动,“赛神医,我想知道我与谢媛的过去。”
赛神医一脸困惑,这小子是来找碴的吗?
“我失忆了,我没有杏花村的这段记忆。”
赛神医仔仔细细的看过裴牧之,见他不像是在消遣,“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裴牧之伸出左手,赛神医把了把脉,眉头拧得更紧了。
“神医,情况如何?”他怀着期望来到杏花村,绝不愿空手而归。
“放心,死不了。”赛神医翻了翻白眼,“你只是吃了一颗忘忧丹,失去了一年的记忆。”
裴牧之神情似喜似悲,他最信任最亲近的兄长,抹去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记忆。
“赛神医,忘忧丹可有解法?”
赛神医摆摆手,“解什么解?忘忧丹又不是毒药,吃了没病没痛,还可以强身健体,不过是一年的记忆,忘了就忘了,何必执着。”
“神医!一年时间虽短,于我而言,却不可缺少,那是我与阿媛的过往,比任何东西都珍贵。”裴牧之道,“我时常在梦中梦见阿媛,一开始,我看不清她的模样,随着时间流逝,她在我梦中越来越清晰,终于有一天,我把她画了出来。我从未真正忘记过阿媛。”
这个男人真是个大麻烦,不论过去,还是现在,赛神医烦躁,“你对阿媛再深情又能如何?你来得太晚了,阿媛已经有了新的爱人、新的生活,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你即然知道,又何必执意要恢复记忆呢?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神医,那些记忆原本就是属于我的,我只是想取回而己。”
赛神医的反应,就是做了一个送客的姿势。
已经是第五日了,萧广义看了看天空,日头正毒辣,他方抹掉额角的液体,汗水又从脊背流下,衣服湿了一片,黏腻得难受。
裴牧之站在院门外,安静地,神色没有任何不耐。
萧广义也只得把心中怒火咽下,他找来一把伞,撑在裴牧之头顶,如往常一般,王爷轻轻推开,并不接受。
萧广义看了看紧闭的院门,又看裴牧之白皙的脸庞上汗珠直坠,实在气不过。
“王爷,天下那么大,以裴氏的名望和您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大夫找不来?何苦在这受他的气。”
“是啊,王爷。”手下人也纷纷应和,他们倒不是怕苦怕热,是不满这乡野老头如此轻慢自家主公。
即便极热,裴牧之说话仍是慢条斯理,没有一丝火气,“广义,当年,我的欢颜之毒正是这位老者所解。”
这么多年,裴府中没有一个医者发觉他身体的异样,只有赛神医一把脉就找到问题的根源,恐怕也只有他才能解忘忧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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