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仪第一次见到谢媛时,正是阳光明媚的春日,他奉湘水县令之命,前去杏花村整编户籍。
她当时坐在村口的杏花树上,一见到他,便跳了下来。
贺兰仪下意识的就接住了她。
“望月,你回来了。”她的双手勾住贺兰仪的脖颈,欢快的笑着,声音如蜜一般的甜。
向来淡漠,万事不存于心的贺兰仪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姑娘,你认错人了。”
话音一落,一个大约三岁的小男孩跑了过来,奋力双手用力捶打贺兰仪,尖声大叫,“放开我娘亲,你这个坏蛋。”
村民闻声而至,手里扛着锄头,或拿着木棍,全都面色不善的看着贺兰仪。
“误会,我是县令派来整编户籍的。”贺兰仪双手摊开,表示他绝对没有轻薄这位美貌的女子。
谢媛看到这种情况,笑声如同银铃,“你们大家怎么了,他是望月,望月回来了。”
杨婶叹了口气,她走过来拉开半挂在贺兰仪身上的女子,“阿媛,你认错人了,他不是望月,快回去,你娘和赛神医正在等你吃饭。”
女子似乎很惊奇,看了看贺兰仪,又看了看大婶,转眼间情绪由晴变作阴,她哭了起来,“那望月什么时候才回来。”
杨婶像安慰小孩一样安慰她,“你要是听话,他很快就回来了。”杨婶又对小孩儿说:“小豆子,快带你娘回家。”
小孩点点头,拉着她娘的手,“娘亲,我们快回家吧。”
女子似乎忘了方才的伤心,高高兴兴随着小孩回去了。
贺兰仪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这个美如山中精灵的女子,神智似乎不太正常。
“对不住啊,大人,请您见量,她……”杨婶用手指了指脑袋,“这里不好使。”
“我不是什么大人,叫我贺兰仪就好。”
“哪能啊。”再小的官那也是官,杨婶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不能因为人家和善就登鼻子上脸。
贺兰仪还在想着谢媛的事,“刚才那个女子,她的……是天生的吗?”
他本能的不愿把那个字与她联系在一起。
“不是。”村民们引他进入村中,见贺兰仪不摆官架子抖威风,长得好看又有礼貌,便七嘴八舌,把谢媛的遭遇说了一遍,“她啊,说来也可怜,原本那么聪明机灵的孩子……”
“那个杀千刀的男人,忘恩负义,就算要走,好歹当面说清楚。”有村民愤然,“只捎来一封信和一些银子,是什么意思?”
贺兰仪天性理智,对任何事情都是冷漠疏离的,幼时,邻居孩童骂他是没有爹的野种,除了觉得吵闹外,他没有多余的感觉。
他似乎天生就没有强烈的情绪,可自见到谢媛的第一眼开始,他的心像常人一样开始跳动起来了,这是多么新鲜又奇妙啊!
贺兰仪本人亦察觉到这点,他不由自主的关注着谢媛,关切她这个人以及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户籍整编的工作完成后,只要一得空闲,他就往杏花村跑。
淳朴的村民比贺兰仪本人,更先一步看出他对谢媛特殊的情感,待他格外热情,有时会留他下来吃饭过夜,贺兰仪客气几回也就任由村民安排。
村民通常让在住在谢媛家,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睡的那间屋子,据说是以前那个男子待过的。
谢媛时常来偷窥,有时被他抓住,她就会问,“你真的不是望月吗?”
贺兰仪摇头,她又会问,“那你知不知道望月在哪里?”
贺兰仪再度摇头,谢媛有时会失望的走开,有时会哀伤的流泪。
不论哪种情况,都让贺兰仪心中不好受。
从外表看去,她衣着朴素却整洁,目如泉水般清澈,一点也不像村民所说的,是一个疯子,她分明如此的乖巧。
可有一天,贺兰仪见到她发疯的样子,歇斯底里,柔弱的躯干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好几个村民联手将其制伏,她还是不停狂叫,直到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用一根针刺入她的头顶,她才会安静了下来。
村民称这位老人为赛神医。
贺兰仪专门去找赛神医,“难道不能治好她吗?”
“这是心病,无药可医。”神医回答。
贺兰仪闷闷不乐的走了出来,正见谢媛坐在一块大石之上,眺望远方,她这样的安静,与整个山林的静谧融合在一起,与方才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的腿脚不听使唤,走到她跟前。
谢媛没有看见他,她在流泪,与平日那种小孩般的哭泣不同,只是无声的,默默的流泪。
贺兰仪的心剧烈的抽动着,那是一种心疼夹杂痛恨的陌生情绪,让他无力抵抗,溃不成军。
他心疼谢媛,他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办法,让她不再哭泣。
他痛恨望月,那个他从未见过一面的男人,他怎能这样伤害一个爱他至深的女人。
贺兰仪下定决心要治好谢媛,他不愿这样一个纯粹、鲜活的女人,这样浑浑噩噩,度过一生。
他找赛神医商量办法,这个银发的老者以一种审视的态度打量他,目光尖锐,贺兰仪没有退缩。
他赢得了赛神医的任信。
谢媛一直在逃避,逃避望月已经抛弃了她的事实,贺兰仪要她真正面对这个事实,这很残忍,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个办法。
幸运的是,他成功了。
谢媛恢复了过来,她说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而他唤醒了她,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裴牧之,为了谢媛,我曾模仿过望月的一切,我与她之间无可动摇。”
贺兰仪饮尽杯最后一滴水,站起行礼,然后转身离开凉亭。
贺兰仪没有隐瞒这次会面的情况,他全都告诉了谢媛。
“原来,是我错怪了他。”
这是谢媛听完后,说的第一句话,她叹笑,面容却是忧郁悲伤的。
曾经,谢媛始终不相信望月会离她而去,毕竟,他们是那样的相爱,那样的幸福,她想不通。这种疑惑渐渐成为她的心结,成为她的魔障。
她的神志恢复后,她学会不再去执着这个答案,只将过去深埋心底,她为儿子取名为决,意为断决过往一切。
直到再次遇到望月,裴牧之与望月是多么的不同啊。
她终于承认,她是被遗弃了,望月只是裴牧之漫长生命中一个短暂的幻影,从未真正存在过,那所谓的相爱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恨、她痛、她怨,但她得到了真正的答案,可以彻底死心放下。
而现在,贺兰仪却告诉她,裴牧之没有毁弃他们的约定,他是无辜的。
谢媛低头,唯有苦笑。
“媛媛,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谢媛摇头,“贺兰,当年的真相已经不重要,我与他已经结束了。”
羡阳长公主眼含冰雪,身后跟着待从婢女亦是面无表情,一路行来,见到的人无不低头行礼,有人心中讶异,这位裴氏最尊贵的女主人何以这般神情肃穆,有别于往日的优雅从容。
长公主司马瑛来到裴牧之居所,她冷声道:“牧之,开门。”
连唤几声,屋内都没有动静,长公主下令将要破门而入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裴牧之站在洞开的门户里,向来整洁的衣裳皱巴巴的,发丝凌乱,形容憔悴。
见到儿子这副模样,长公主再大的怒气也发作不起来,责备的话语溜到口里又咽了回去。
“母亲,你怎么来了?”裴牧之行礼,弯身时却晃了晃。
长公主连忙扶住儿子,裴牧之推开母亲的搀扶。
他们一同走进房内。
“我听萧广义说,你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发生了什么事?”
裴牧之坐了下来,目光淡淡扫过萧广义,萧广义立刻跪下,请罪开脱的言辞一句也不说。
“你也别怪他,他对你忠心耿耿。”长公主道:“他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下去吧。”
长公主见裴牧之如此虚弱,说话有气无力,更是心疼,忙让人送来易消化的粥汤。
她甚至亲手拿着汤匙去喂已经成年的儿子,裴牧之再次拒绝,长公主叹息。
她耐心的等裴牧之喝完粥,然后才说:“你这是为了谢媛吧?”
裴牧之沉默。
“看来我猜对了。”长公主揉了揉太阳穴,“当年,你大哥非要娶你庶族出身的大嫂,闹得人仰马翻,终于得偿所愿,可无论如何,他们至少是相爱的,可你呢,人家根本不爱你,你这是何苦?”
谢媛也曾爱过他,他们曾经多么相爱,裴牧之想,是他弄丢了她。
所以,她怨他,恨他,即便得真相不原谅他,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的心很苦很痛,比起当年身受欢颜之毒还要难受。
他本来可以用酒精麻痹这,可他不愿,他要记住这种痛苦的感觉,因为比起谢媛曾遭受过的,这不足十分之一。
“母亲,请不要再说了。”裴牧之道:“我不想听。”
“好,你不想听,那我也不说了。”长公主道:“只是你闭门三日,耳目不通,外面的流言蜚语,你大概一点也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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