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牧之俯下身,他笑容柔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贺兰决。”小孩脆声声答道。
“决定的决?”
“不,决绝的决。”贺兰决道:“我娘说的。”
前尘往事尽皆断绝,裴牧之怅然,他看着眼前这个身高不到他腰际的小孩,又问:“小决,你多大了?”
贺兰决口齿清晰,“我出生在元和五年的春天。”
裴牧之在心中默默计算时间,然后,他嘲笑自己,为何还要去奢望?
“小决,我走了。”
“裴叔叔,再见。”
周嫣娘跟在领路的仆役身后,小心翼翼,生怕言行不端引来别人的嘲笑,让周家丢脸。
“姑娘,请稍坐,王妃一会就过来。”待女奉上香茶便退了下去。
周嫣娘这才略微放开胸怀,打量四周的景致。
裴氏在魏国立足已超过百年,与这个国家一样的古老。
时间似乎具有一种魔力,能让一些原本普通的东西变得珍贵,姓氏即是如此,裴氏作为天都贵姓,它的富贵与权势建立在时间之上,根深蒂固,府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带有时间馈赠的底蕴。
所有新兴的家族,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与这样的世家大族相提并论。
周嫣娘收回目光,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裴府。
第一次,是她父亲不知找了什么门路,让羡阳长公主接见了她。
而这一次,则是晋王妃,福康公主邀请的她。
她原本与福康公主不熟,几次聚会相遇,公主对她很是友善。
周嫣娘很疑惑,也很警觉。
直到有一次,公主喝醉了,与她推心置腹,述说自己的苦闷,这些独属于女性的秘密与烦恼,让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公主总说她与她有缘,夸她是一个多么好的姑娘,只有出身尊贵,执掌朝纲、年轻俊美的有为青年才配拥有她这样的美人。
每次公主这样说,周嫣娘便面颊羞红,心儿怦怦直跳,她知道,公主口中那个所谓的有为青年是谁。
最后,福康公主只差明示,她若嫁给晋王,她绝不反对,因为她们是好朋友,如此这般便可一生为伴。
周嫣娘相信了,司马薇独立特行,性格张扬,有主见,与她全然不同,她把福康公主视为她的偶像,人生的指引者,事事顺从,她对她肓目的喜欢与崇拜,让她的眼睛自动过滤了司马薇的阴狠毒辣。
周嫣娘又喝了一杯茶,怀着喜悦的心情,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她先是听到许多杂乱的脚步声,然后才察觉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四周门窗紧闭,她低头回望,双目惊恐的睁大,床上还躺着一个身着仆役服饰的陌生男子。
她还未反应过来,门呯的一声打开了,阳光扑开盖地的涌了进来。
周嫣娘看着那一群神色各异的人,福康公主赫然就在其中,她朝她微微一笑,仍然那样的美丽。
人们张大着嘴巴,好像在说什么,周嫣娘全然听不见,她只是清晰的意识到一个事实。
她的一生结束了。
贺兰若贞要嫁的裴家儿郎,叫裴明珏,母亲出身陇西大族,父为郡公,这样的人家原本与贺兰若贞无缘。
父亲告诉她,她与裴明珏的婚事,是两家的联姻,他没有办法拒绝,贺兰若贞并不埋怨父亲,两家联姻,也是她高攀裴明珏。
她这样的出身,晋王大可选择一个庶子出身的儿郎,她也无话可说。她得的这门婚事,比她原本设想的好多了。
贺兰若贞隐隐觉得是因为谢媛的原因,她很感激,故而经常来找谢媛。
这日,她得了天都最新的消息,匆匆来与谢媛分享。
谢媛一听,放下手中正在干的活,她问:“周家与裴家很熟吗?”
“不熟。”
“那么,周家姑娘应该很少去往裴家的。”谢媛觉得更蹊跷了,“即然如此,裴府的男仆哪来的条件和机会去认识周姑娘?”
魏国男女之防不大,但那只是针对同一阶层而言,贵族男女只要有奴役跟随,相邀踏青、喝茶都是极为普遍的。
可不同阶层间的樊篱壁垒森严,尤其是对女性而言,男主人可以轻易祸害家中奴婢使女,不用负责,但是,姑娘小姐若是与家中男仆发生亲密关系,重则家法处死,轻则赶出家门。
因而,男仆想要私下接近小姐,几乎是不可能的,哪家都严防死守。
贺兰若贞见谢媛面有疑惑,她凑近低声道:“听说是因为得罪了福康公主,是公主邀请的周家姑娘,事发当时,公主也在场。”
谢媛皱眉,“旁人都知道的事,周家就不怀疑?也不去调查清楚,就这样把一个姑娘丢进庙里,不闻不问。”
“事情已经发生了,为了不影响周家其余姑娘的婚事,只能牺牲这位周姑娘了。”贺兰若贞道,她对周家这位姑娘其实有着同命相怜的同情。
“至于调查,明摆着的事,周家可不敢得罪晋王妃,福康公主。”
“那个男仆呢?”谢媛问。
“被公主下令乱棍打死。”
谢媛默然,自从来到天都,尤其是近一两年的所见所闻,她原本的许多观念产生了变化。
这些光鲜亮丽、言行雅致的人物,**比普通人强烈得多,有时也更显自私,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
无辜之人不小心卷入其中,便尸骨无存,春桃,那个明媚的少女,不就如此吗?
而裴牧之,他呢,这次,他依然会不闻不问,放任福康公主吗?
裴牧之刚从宫中回来,羡阳长公主便差人请他过去用晚膳。
两人安静的动着筷子,食不言,身旁服待的婢女更是一点声响也没有弄出来。
饭后,杯箸碟碗一一撤下,待女送上香茗,长公主端起,抿了一口,随后,她挥挥手,屏退左右。
“牧之,我有一事要与你商量。”
“母亲请说。”
长公主放下手中杯盏,她看着自己的儿子,说:“我觉得你需要一个更明事理的妻子。”
裴牧之面上没有任何的惊讶,“母亲,您想做什么?”
长公主从袖中拿出一个精美的瓷瓶,“这是莘塍,无色无味,服用后不会有任何痛苦,死后尸首亦可保持数年不腐。福康那般的爱美,我想,这个东西非常适合她。”
裴牧之右手握住这小小的白瓷瓶,他的皮肤像这只瓷瓶一样的白,如玩弄般,裴牧之拇指抚过瓶身细腻的花纹。
司马家似乎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毒药。
“母亲,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打算,我以为您会一直忍耐下去。”裴牧之淡笑。
“福康太任性了。”长公主皱眉,“她只当自己是司马氏的公主,全然不记挂裴家的利益。”
“一直以来,她便是如此。”
“今时不同往日,先帝不在,她也该懂事了。”长公主道:“我给过她机会。她与裴明暄的事,我不计较,只要今后她恪守妇道,循规蹈矩,她依旧是尊贵的晋王妃。”
裴牧之只是冷淡的喝着茶。
“我跟她说过了,不要做毁坏司马氏与裴家声誉的事,可她只当耳旁风。她一直不允我为你纳妾,善妒霸道,不知收敛,到如今,居然构陷起朝廷官员的女儿,偏偏还做得那么明显,让人一眼就可以识破。”
长公主闭上眼睛,“我实在不想再看见她。”
福康公主的居所在裴府南面,是一处风水极好的地方。
裴牧之跨入院落时,正在打扫落叶的使女见着,无不惊讶意外。
穿行在回廊中,捧着首饰盒的一班待女,率先反应过来,她们俯身行礼,并去通报司马薇。
“真是稀客,裴牧之,你居然会主动到我这儿来。”
纤纤玉手将最后一支金钗插入发中,司马薇起身从帘后缓缓走了出来。
晨曦透过窗棂打在她身上,反射出柔和的微光,更衬得她肌肤剔透,人比花娇。
“有事吗?”她满不在乎的笑着,美如神仙妃子。
裴牧之毫不心动,“司马薇,我们和离吧。”
福康公主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裴牧之,你得失心疯了吗?”
“我很清醒。”
“你还说你很清醒?裴牧之,我与你的婚姻,不是你单方面就可以说了算的,你应该去问问那般皇室的宗亲族老,看看他们同不同意?”
“他们那边,我自会解决。”裴牧之道:“我只问你,同不同意?”
“我不同意。”福康公主大喝,“裴牧之,不要以为你现在成了晋王,位列诸侯王之上,就可以为所欲为,魏国姓的是司马。父皇虽然不在了,可我还是魏国的公主,你怎么敢?”
司马薇极度愤怒。
她是公主,只有她抛弃别人的份,哪轮得到别人抛弃她,若是如此,岂不要被全天下人耻笑,她决不接受这样的屈辱。
裴牧之眉峰微聚,“公主,我与你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勉强绑在一起,彼此都无益处。”
司马薇脸色变幻不定,她不愿和离,不想失去晋王妃这个头衔所带来的权势和荣耀,可不和离,她便要守活寡,裴牧之根本不与她履行夫妻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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