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洗礼

进入“神圣婚姻”的那一刻,夏娃作为“赫拉”看过了她的生命。

「你忽然想起,那久远得几乎被抹去的年代——那时的你,不是妻,不是母,不是任何人的附属。那时,你是天空本身。」

看完这句,夏娃只来得及深深叹一口气,就被迫陷入深渊。

随后,黑暗开裂,声音从裂缝里涌出,起初是涓涓细流。

——“女人最大的美德是温柔,最强的武器是顺从。”

——“婚姻是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事业,也是最终的归宿。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贤妻良母,是女人最高的褒奖。”

——“女人太强,男人会没有面子。”

——“打扮自己是为了取悦丈夫,守住牠的心就是守住你的家。”

……细语渐渐汇成尖锐的冰棱:

——“牠脾气不好,还不是因为你不够善解人意?”

——“哪个男人不这样?忍一忍,为了这个家。”

——“你怎么就不能像别人家的老婆一样懂事?”

最终,声音化作咆哮的海啸,尖锐、密集、叠加,如千万张口在耳边低语、规训、指责:

——“你不完整!你需要一个丈夫来实现价值!”

——“不生孩子的女人是不完整的!”

——“离过婚的女人,就像贬值的货物,没人要的!”

每一句话都像铁钉,钉入她的血肉,编织成一个温柔却无情的牢笼。她试图呼吸,却被教条窒息。

空气中混杂着“忠贞”“顺从”“神圣婚姻”“夫为妻纲”的气息,连沉默都被训练成服从。

然而,在每一次低语和指责之间,夏娃的内心却在燃烧。她感到自己的血液翻涌,热度一点点抵抗这无形的束缚。每一次被钉入心骨的语言,都像激发她反击的火花。

当她终于张开眼,世界已被缝合成一场婚礼——

她站在祭坛前,手中捧着那颗金苹果,头顶是镀金的天空。

每一道誓词都在回响:

——“以神之名,你将属于牠,直到永恒。”

“我”?属于“谁”?“谁”占有“谁”?

我、呸!

无数怒火在脑海中炸开,就在她试图运转力量摧毁这一切时,场景再次剧烈变幻。

坠落、坠落。

直到站在那——

绿色的、深不见底的海水环绕的一座孤岛,岛上唯一耸立着一座陡峭入云、隔绝一切的孤山。海浪像贪婪的巨口,不断向内吞噬,大地在海底发出沉闷的哀鸣。

“你是谁?”

一个巨大的声音从云端滚落。

“你不属于神圣婚姻。”

“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你为何抗拒?”

“你为何不承认,这才是你命定的、最幸福的结局?”

飓风咆哮,浪花拍打她的身体。

夏娃抬眼,唇角微扬:“没有人属于婚姻。”

下一瞬,黑色的狂风灌入她的双眼——灼痛,海水接触到皮肤的地方都在灼烧。

不对,这里有问题!

她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力量正一点点流逝,一种空洞的失落从体内升起。

深海逼近,巨浪几乎要将她吞没。她被迫转身,徒手攀上那座光滑而陡峭的孤山。岩壁的棱角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刑具,她一节一节向上爬,双手很快被粗糙的石面磨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飓风仍在呼啸,绿色的海水在脚下翻滚。云端的声音再次响起,念诵般回荡:

“回来吧。回到既定的轨道上。”

“我会爱护你、庇佑你,给你一个完整的家。而你,只需顺从我,忠贞于我,将我视为你的天……”

“——这,才是爱情唯一的模样,才是女人唯一的幸福之路。”

夏娃充耳不闻,只是用鲜血淋漓的手指,死死扣住岩缝,继续向上。她的血顺着石壁滑落,瞬间就被狂风卷走,不留一丝痕迹。双眼的灼痛让整个世界都化为一片血色的、摇晃的虚影。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她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攀上了山顶。

山巅被人为地削平,形成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祭台。祭台之上,矗立着一排又一排巨大的圆球。

她定睛看去——

那不是石头。

是眼球。

无数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球,正同时缓缓睁开,瞳孔里映出她孤独而渺小的身影。

祂们在注视。

…………

“夏娃、夏娃……是你吗……”

一声啜泣突兀响起,破碎而惶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神圣婚姻》吗?我不想结婚,我不想被这本书污染,我害怕……”

谁?

是谁在哭泣?

夏娃在一片纯白的虚无中猛然惊醒。没有天地,没有方向,只有无边无际的白,吞噬着一切感知,带来令人作呕的晕眩。

她挣扎着,试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说话:“你是谁?”

空间立刻回响,层层叠叠地回荡:

“你是谁?”

“是谁?”

“谁——?”

头痛欲裂,像是被千百个自己逼问。没有回应。只有空白、寂静,还有那种被无限反射的孤独。

她无力思考,只能凭直觉确定一个方向,然后奔跑。

没有风。

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

纯白的世界渐渐染黑,仿佛她主动走入了无边的暗界。血色从她的眼、耳、鼻、口溢出,在纯白之上开出诡异的花。她仍在跑,像要逃离整个虚无。

——终于。

远方出现一丝光。

她奋力冲向那道微光。就在她穿越光的刹那,天地骤亮——

当——!当——!当——!

宏大的钟声响了三响。

随后,无边的欢呼声汹涌而至,如海啸一般,将她吞没。

她看见了高耸入云的神殿,金碧辉煌,环绕着无数朝她望来的眼睛——或惊讶,或好奇,或虔诚。远方,云端上那座庞大的钟摆在缓慢摇动,敲响了时间的洪音。

这里是……

遥远而孤独的奥林匹斯纪元。

“新神降临了!”

宁芙与萨提尔们围绕着她欢呼起舞。金叶纷飞,风声似乐。

雷光出现,一个白发少男的身影从云端走出,周身闪烁着雷霆的光。

“我是众神之王——宙斯。”

牠走近,向她伸出手,声音低沉而威严。

“奥林匹斯的新神啊,向你致以崇高的敬意。请告诉我你的名讳。”

夏娃抬眸,却没有看向牠。她的目光越过那只手,看向牠身后的众神——赫拉、雅典娜、波塞冬……那些至高无上的神话中的名字。

在宙斯微沉的目光和众神愕然的注视下,夏娃错身而过,径直走向天空之神赫拉。

在万千目光的聚焦下,她向赫拉伸出了手。

“神圣的天空之主,”她微笑道,“我是风的使徒——艾娃。”

清风随声而起,轻轻拂过她的发梢,掠过众神的面庞。

在那无风的奥林匹斯,第一次——有了风的缭绕。

......

宙斯对新神的“追求”,已是奥林匹斯心照不宣的戏码。众神皆知,这位神王向来“兴趣”广泛。

然而,比这出戏码更让人好奇的,是神后赫拉的反应。

流言蜚语随风流淌。众人的目光隐晦地投向赫拉的宫殿。那位以忮忌著称的神明,会用怎样的方式报复这位胆敢引起神王“兴趣”的新来者?

而在那华美而压抑的宫殿深处,赫拉正立于一面银镜前。

镜面如水波荡漾,映出的,却并非她威仪的身影。

一个,黑发如夜,眼神中是她看不懂的神色。

另一个,红卷发如同燃烧的火焰,黑色的瞳孔中藏着属于人间的惊慌与坚韧。

两个都不是她。

赫拉的指尖,带着一丝探究,轻轻点上冰凉的镜面,触碰着那个红发女子的虚影。

“她是谁?”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像是在问镜中人,又像是在质问那交织的命运,“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身体中?”

站在她身侧的夏娃,目光投向镜中——

那红卷发、黑瞳孔的少年,正是王国的边缘公主,赫菈。

自从她表示愿意帮助巫族后,她与巫族众人便彼此认识,达成合作。她知道巫族的一部分计划,这位公主本应假死脱身,此刻正在前往亚兰城邦的路上。

夏娃记得她的声音,在那个纯白空间中,正是她向自己呼救,用的是巫族特有的精神链接。

此刻,赫菈的声音再次在夏娃脑海中响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记得我们快抵达亚兰时遇到了一队男军,我被一道看不清的攻击击中。当晚我做了噩梦,醒来就到了这里。”

夏娃低头思考了一瞬,然后回复赫拉:“她也叫赫菈。”

赫拉挑了挑眉,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于是夏娃继续说:“我们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进入你的身体,但我知道怎么让她离开。”

赫拉的目光示意她继续。

夏娃看着赫拉:“你知道‘神圣婚姻’吗?”

“当然知道,神圣婚姻是我为维系伴侣间的爱情与责任所创立的法则。”赫拉补充道,“我是婚姻之神,你应该知道吧?你上回叫我天空之神,那是我加冕为神后前的名讳。”

“摧毁神圣婚姻,她就会从你的身体中离开。”夏娃直白道,“而我,还是更喜欢叫你天空之神。”

刹那间,无形的波澜在三人之间震荡。

什么,你在婚姻之神面前直言要摧毁婚姻?这跟在国王面前宣告自己要谋反有什么区别?

赫菈在心里呐喊。

“其实她继续待在我身体里也对我没什么影响。”赫拉冷冷道。

夏娃摇了摇头:“不行,必须摧毁神圣婚姻。”

赫拉不想再继续这场荒谬的对话,她觉得这位新神不可理喻。然而夏娃却步步紧逼:“你告诉我法则核心所在,我自己去毁掉它。”

“理由。”赫拉强忍着赶人的冲动。

“你的婚姻法则困住了无数女人,”夏娃盯着她,眼神深不见底,“包括你自己,赫、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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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神昏(2):使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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