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神圣婚姻”的那一刻,夏娃作为“赫拉”看过了她的生命。
「你忽然想起,那久远得几乎被抹去的年代——那时的你,不是妻,不是母,不是任何人的附属。那时,你是天空本身。」
看完这句,夏娃只来得及深深叹一口气,就被迫陷入深渊。
随后,黑暗开裂,声音从裂缝里涌出,起初是涓涓细流。
——“女人最大的美德是温柔,最强的武器是顺从。”
——“婚姻是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事业,也是最终的归宿。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贤妻良母,是女人最高的褒奖。”
——“女人太强,男人会没有面子。”
——“打扮自己是为了取悦丈夫,守住牠的心就是守住你的家。”
……细语渐渐汇成尖锐的冰棱:
——“牠脾气不好,还不是因为你不够善解人意?”
——“哪个男人不这样?忍一忍,为了这个家。”
——“你怎么就不能像别人家的老婆一样懂事?”
最终,声音化作咆哮的海啸,尖锐、密集、叠加,如千万张口在耳边低语、规训、指责:
——“你不完整!你需要一个丈夫来实现价值!”
——“不生孩子的女人是不完整的!”
——“离过婚的女人,就像贬值的货物,没人要的!”
每一句话都像铁钉,钉入她的血肉,编织成一个温柔却无情的牢笼。她试图呼吸,却被教条窒息。
空气中混杂着“忠贞”“顺从”“神圣婚姻”“夫为妻纲”的气息,连沉默都被训练成服从。
然而,在每一次低语和指责之间,夏娃的内心却在燃烧。她感到自己的血液翻涌,热度一点点抵抗这无形的束缚。每一次被钉入心骨的语言,都像激发她反击的火花。
当她终于张开眼,世界已被缝合成一场婚礼——
她站在祭坛前,手中捧着那颗金苹果,头顶是镀金的天空。
每一道誓词都在回响:
——“以神之名,你将属于牠,直到永恒。”
“我”?属于“谁”?“谁”占有“谁”?
我、呸!
无数怒火在脑海中炸开,就在她试图运转力量摧毁这一切时,场景再次剧烈变幻。
坠落、坠落。
直到站在那——
绿色的、深不见底的海水环绕的一座孤岛,岛上唯一耸立着一座陡峭入云、隔绝一切的孤山。海浪像贪婪的巨口,不断向内吞噬,大地在海底发出沉闷的哀鸣。
“你是谁?”
一个巨大的声音从云端滚落。
“你不属于神圣婚姻。”
“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你为何抗拒?”
“你为何不承认,这才是你命定的、最幸福的结局?”
飓风咆哮,浪花拍打她的身体。
夏娃抬眼,唇角微扬:“没有人属于婚姻。”
下一瞬,黑色的狂风灌入她的双眼——灼痛,海水接触到皮肤的地方都在灼烧。
不对,这里有问题!
她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力量正一点点流逝,一种空洞的失落从体内升起。
深海逼近,巨浪几乎要将她吞没。她被迫转身,徒手攀上那座光滑而陡峭的孤山。岩壁的棱角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刑具,她一节一节向上爬,双手很快被粗糙的石面磨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飓风仍在呼啸,绿色的海水在脚下翻滚。云端的声音再次响起,念诵般回荡:
“回来吧。回到既定的轨道上。”
“我会爱护你、庇佑你,给你一个完整的家。而你,只需顺从我,忠贞于我,将我视为你的天……”
“——这,才是爱情唯一的模样,才是女人唯一的幸福之路。”
夏娃充耳不闻,只是用鲜血淋漓的手指,死死扣住岩缝,继续向上。她的血顺着石壁滑落,瞬间就被狂风卷走,不留一丝痕迹。双眼的灼痛让整个世界都化为一片血色的、摇晃的虚影。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她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攀上了山顶。
山巅被人为地削平,形成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祭台。祭台之上,矗立着一排又一排巨大的圆球。
她定睛看去——
那不是石头。
是眼球。
无数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球,正同时缓缓睁开,瞳孔里映出她孤独而渺小的身影。
祂们在注视。
…………
“夏娃、夏娃……是你吗……”
一声啜泣突兀响起,破碎而惶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神圣婚姻》吗?我不想结婚,我不想被这本书污染,我害怕……”
谁?
是谁在哭泣?
夏娃在一片纯白的虚无中猛然惊醒。没有天地,没有方向,只有无边无际的白,吞噬着一切感知,带来令人作呕的晕眩。
她挣扎着,试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说话:“你是谁?”
空间立刻回响,层层叠叠地回荡:
“你是谁?”
“是谁?”
“谁——?”
头痛欲裂,像是被千百个自己逼问。没有回应。只有空白、寂静,还有那种被无限反射的孤独。
她无力思考,只能凭直觉确定一个方向,然后奔跑。
没有风。
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
纯白的世界渐渐染黑,仿佛她主动走入了无边的暗界。血色从她的眼、耳、鼻、口溢出,在纯白之上开出诡异的花。她仍在跑,像要逃离整个虚无。
——终于。
远方出现一丝光。
她奋力冲向那道微光。就在她穿越光的刹那,天地骤亮——
当——!当——!当——!
宏大的钟声响了三响。
随后,无边的欢呼声汹涌而至,如海啸一般,将她吞没。
她看见了高耸入云的神殿,金碧辉煌,环绕着无数朝她望来的眼睛——或惊讶,或好奇,或虔诚。远方,云端上那座庞大的钟摆在缓慢摇动,敲响了时间的洪音。
这里是……
遥远而孤独的奥林匹斯纪元。
“新神降临了!”
宁芙与萨提尔们围绕着她欢呼起舞。金叶纷飞,风声似乐。
雷光出现,一个白发少男的身影从云端走出,周身闪烁着雷霆的光。
“我是众神之王——宙斯。”
牠走近,向她伸出手,声音低沉而威严。
“奥林匹斯的新神啊,向你致以崇高的敬意。请告诉我你的名讳。”
夏娃抬眸,却没有看向牠。她的目光越过那只手,看向牠身后的众神——赫拉、雅典娜、波塞冬……那些至高无上的神话中的名字。
在宙斯微沉的目光和众神愕然的注视下,夏娃错身而过,径直走向天空之神赫拉。
在万千目光的聚焦下,她向赫拉伸出了手。
“神圣的天空之主,”她微笑道,“我是风的使徒——艾娃。”
清风随声而起,轻轻拂过她的发梢,掠过众神的面庞。
在那无风的奥林匹斯,第一次——有了风的缭绕。
......
宙斯对新神的“追求”,已是奥林匹斯心照不宣的戏码。众神皆知,这位神王向来“兴趣”广泛。
然而,比这出戏码更让人好奇的,是神后赫拉的反应。
流言蜚语随风流淌。众人的目光隐晦地投向赫拉的宫殿。那位以忮忌著称的神明,会用怎样的方式报复这位胆敢引起神王“兴趣”的新来者?
而在那华美而压抑的宫殿深处,赫拉正立于一面银镜前。
镜面如水波荡漾,映出的,却并非她威仪的身影。
一个,黑发如夜,眼神中是她看不懂的神色。
另一个,红卷发如同燃烧的火焰,黑色的瞳孔中藏着属于人间的惊慌与坚韧。
两个都不是她。
赫拉的指尖,带着一丝探究,轻轻点上冰凉的镜面,触碰着那个红发女子的虚影。
“她是谁?”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像是在问镜中人,又像是在质问那交织的命运,“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身体中?”
站在她身侧的夏娃,目光投向镜中——
那红卷发、黑瞳孔的少年,正是王国的边缘公主,赫菈。
自从她表示愿意帮助巫族后,她与巫族众人便彼此认识,达成合作。她知道巫族的一部分计划,这位公主本应假死脱身,此刻正在前往亚兰城邦的路上。
夏娃记得她的声音,在那个纯白空间中,正是她向自己呼救,用的是巫族特有的精神链接。
此刻,赫菈的声音再次在夏娃脑海中响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记得我们快抵达亚兰时遇到了一队男军,我被一道看不清的攻击击中。当晚我做了噩梦,醒来就到了这里。”
夏娃低头思考了一瞬,然后回复赫拉:“她也叫赫菈。”
赫拉挑了挑眉,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于是夏娃继续说:“我们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进入你的身体,但我知道怎么让她离开。”
赫拉的目光示意她继续。
夏娃看着赫拉:“你知道‘神圣婚姻’吗?”
“当然知道,神圣婚姻是我为维系伴侣间的爱情与责任所创立的法则。”赫拉补充道,“我是婚姻之神,你应该知道吧?你上回叫我天空之神,那是我加冕为神后前的名讳。”
“摧毁神圣婚姻,她就会从你的身体中离开。”夏娃直白道,“而我,还是更喜欢叫你天空之神。”
刹那间,无形的波澜在三人之间震荡。
什么,你在婚姻之神面前直言要摧毁婚姻?这跟在国王面前宣告自己要谋反有什么区别?
赫菈在心里呐喊。
“其实她继续待在我身体里也对我没什么影响。”赫拉冷冷道。
夏娃摇了摇头:“不行,必须摧毁神圣婚姻。”
赫拉不想再继续这场荒谬的对话,她觉得这位新神不可理喻。然而夏娃却步步紧逼:“你告诉我法则核心所在,我自己去毁掉它。”
“理由。”赫拉强忍着赶人的冲动。
“你的婚姻法则困住了无数女人,”夏娃盯着她,眼神深不见底,“包括你自己,赫、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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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神昏(2):使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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