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夏日烟火之逝:萩原研二篇(十七)

应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

浑身上下都像一会被放在火上烤一会又灌满了冰水一样,忽冷忽热着,似乎身体里关于温度的感受器已经坏掉了。只有水分一刻不停地往外流着,仿佛整个人都要被抽干了。

在这样奇妙的失控体验下,脑子也变得晕晕乎乎的。问话的声音远远近近来来回回,上一秒似乎漂浮在云端,下一秒又似乎直接在身体里响起。

以这样半梦半醒的姿态回答了几个问题以后,电子音沉默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耳中一阵比一阵剧烈的嗡嗡声,好像有十万只蜜蜂在脑子里吵架。

这是那种药物的作用吗?这算正常吗?他的反应有哪里不对吗?为什么……安静了那么久呢。

萩原研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没关系,他可以等。耐心是他的优点之一,他总能等到事情好转的那一刻。

……只要还活着。

发现好友神思不属,行踪诡异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关于好友可能跟某些不法组织发生了牵扯的结论,也已经有些眉目了。萩原研二能够理解对方的选择,并且想过就此刹车,但当他发现好友可能会因此陷入某种了不得的麻烦时,还是忍不住悄悄跟了上去——再醒来时就已经在一个语言不通的陌生国度了。

看护他的人似乎都是欧美人种,没有谁会说日语,单人间的病房里也没有可以打探消息的病友。这栋楼里不是没有过其他被囚禁的人试图出逃的骚动,但最后都以几声杂乱的枪响和犬吠作结。

唯一的好处是那几句日常英语会话还没完全还给老师,虽然第一次说出来的时候,来监督他吃药的护士露出了完全茫然的表情。但之后在全世界通用的手舞足蹈里,萩原研二终于成功跟护士搭上了天线,并且之后结结巴巴地跟对方学起了法语——天知道他为什么要学这个。

然后他得知这里是某个组织的实验室,而倒霉的他就是被抓来的实验体之一。关于具体的实验内容,护士言辞闪烁,但似乎跟他每天当三餐吃的各种药片,和被定时叫出去反复问话的情况有关。

第一次被问话的时候,萩原研二就敏感地察觉到,对方似乎是在试图对他进行精神控制。

先是一个年纪大约四十岁的女研究员来怀柔,问他的情况,谈论天气,有没有想念家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显得十分同情他的遭遇,然后劝他听话,早点完成学习任务,就可以重获自由了。接着突然换了个样貌凶恶的青年男人,肌肉隆起像铁塔一样,把一群人集中在一起做一些单调的反射训练,动不动就对慢半拍的人饱以老拳。然后过了几天,女研究员重新出现了,温柔地环抱住仅仅是跟上指令就已经筋疲力尽的他,语气愤怒地指责那个青年男人行为粗鲁——

你们当我的面演戏,是觉得我瞎到看不出来你们眼底都带着残忍的笑意吗。

萩原研二虚弱地拉住女研究员的袖子求她不要走时,清楚地看到,对方眼里那种笑意变得更明显了一些。

他用同样的方法让负责他病房的护士放下了戒心,家有长姐的他十分清楚女性最吃哪一套路数。区别只在于以前他用这些小技巧活跃气氛,现在他用来保命。

活着出去,至少还能揍一下罪魁祸首的好友那张俊脸解气……不对,应该是发现他自作主张乱跑结果掉坑里来的好友会把他揍成猪头吧,也实在太糟糕了。

萩原研二如此苦中作乐地想。

然后他终于等到了最后的考验。

“再来一次,你的名字。”

也不知道再来了多少次这个问题,萩原研二实在有些不想回答了。

但他不得不答,他打起精神再说了一次:“J369。”

这是那个凶恶男人教导他们的。忘记原本的名字,记住这串编号,直到什么时候被问起都能条件反射地说出来——

他应该回答得更快一点的。

萩原研二意识到不对了。那个电子音反复的、长时间的询问,以及药物的作用,快速消耗了他的意志力——他变得松懈了。

刚刚那个在组织的严苛训练中,应该脱口而出的答案,他已经有些迟钝的大脑卡顿了两秒钟才报出来。

他掩饰地低下头,沉重地喘息着,装作只是因为精疲力竭所以慢半拍的样子。

……不知道对面那个“林先生”有没有被骗过去。

在漫长的,三个心跳的来回后,电子音重新响起来:“你原本的名字。”

“不记得了。”

萩原研二说完,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他好像在黑暗中泥足深陷的旅人,头顶忽然开启了一丝小小的亮光。

对方停顿了那么久,是发现他的不对了吗?

但是到现在为止,对方也没有揭露他的不对,反而陪他熬了这么长时间——萩原研二在走廊里等着的时候,前面的人几乎是一两分钟就出来一个,每个人都露出绝望、狰狞而扭曲的表情。

他们拼命挣扎着,有几个带着纹身的练家子甚至差点成功了。然后一声枪响,就像一条掏空的麻袋一样软软垂下,被轻而易举拖走了。

飞溅的血滴有的落在了萩原研二的裤脚上。他低头望向那些迅速变暗的红色斑点,如同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而现在这结局有可能被扭转。

萩原研二试探着,聚起剩余的最后一点力气,尽量用他最为平常,最容易让女孩子咯咯笑起来的调侃语气,在标准答案后面补充道:“反正如果会被忘记的话,就说明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他知道他的优势在哪。那个照管他的年轻护士曾经无意中透露过,跟他一批被送到这里来的,都是一些混迹在社会底层里偷鸡摸狗、惹是生非的恶棍,即使消失了也只会被街坊邻里拍手称快的人。那些人平日里盛气凌人还毛手毛脚习惯了,没有像他这样体贴人还会说笑的,别的护士都很羡慕她分到了轻松愉快的工作。

同样,如果那位“林先生”一直是在面对着这种令人厌烦的问话对象,突然遇到了乖顺听话还有趣的J369,是不是,也有可能会稍微放他一马呢?

像是在鼓励他的猜想一样,那个电子音接着他的调侃问道:“这句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教你说的。”

“有人教我说的。”萩原研二习惯性地笑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得生疼,完全没有应该有的那种悦耳感觉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但我觉得很有道理,名字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呢?玫瑰不叫玫瑰的话,会影响我把它送给可爱的女孩子吗?”

对方沉默片刻:“那你想要你原来的名字吗。”

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萩原研二也能背出来:不需要了。

但他脑子里想的是:当然要啊。

萩原研二知道不能说实话,但他也不想再说标准答案了。假如对方真的愿意捞他一把,至少他应该要明确知道这一点。

他鼓起勇气,用已经有些发颤的,嘶哑的声音说道:

“如果你也是可爱的女孩子,怎么称呼我都可以哦,用原来的名字也好,用J369也好……无论身在什么地方,我都会立刻回应的。”

让我用原本的名字——或是J369号呢?

由你决定吧。

然后他就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前方,等待对方的最终宣判。

那宣判仿佛过了一万年才下达——两个壮实的男人走进来,一个人把他身上的导线和捆缚带统统解开,另一个人把已经半脱力地倒在椅子上的他扛起来,瓮声瓮气地说:“朗姆先生要见你。”

萩原研二的胃被对方颠簸的肩膀顶着,有些想吐。但巨大的喜悦席卷了他的脑海,甚至盖过了身体的不适。仿佛那一刻他成功透过那面冰冷的玻璃,看到了对面坐着的,翻看着他资料的人。

那个人放过了他,在他泄露出不知道多少破绽以后。那个人救了他。

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吧。

是幸运日呢,kenji先生!

——时至今日,萨马罗利想起那一刻的心情,还是觉得年轻时的自己果然太过天真了。一腔热情和好奇撞进了黑暗组织的深渊,然后又一头栽进了那个人的眼底,也不知道相比起来,到底哪边更难挣脱。

那个法国姑娘说的奇怪的词语,Basilic,他后来终于在一个十分偶然的情况下查到了本意——直接去翻法语词典的话,只会得知是一种名叫罗勒的香草,显然并没有什么可怕的。而那个法国姑娘,也随着那个实验室的彻底废弃而不知所踪了,没有来得及为他解惑。

萩原研二是在调查一个无聊的恶魔教派时意外发现的,这原来是某种传说蛇怪的名称。这种蛇怪的威势范围内众蛇退避,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而它光靠目光凝视就能致命。

相当精准的比喻呢。

“萩原研二”被这样的凝视杀死了。

而现在,坐在这里的“萨马罗利”,又怎能坐视另一位好友重蹈覆辙呢。

不管你有什么样的手段——

请把它们,尽数用在我身上吧。让已经死过一次的人重新见识到这些手段,重新经受那致命目光的凝视——

萨马罗利慢慢绷紧了握着方向盘的手。

反正也不可能再死一次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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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夏日烟火之逝:萩原研二篇(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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