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川富庶,衙门也整得有点雕梁画栋那意思。卫杭之一手举着御赐玉牒,一手扶在刀上,当差的都不敢来拦他,小厮扑到门上高叫:“大——”还没出声便被丹栖踹了个倒跌,嘤咛一声不动了。
他俩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到衙门内堂,陈绍真正在嘶溜嘶溜喝烫茶,和一个清客下棋。卫杭之冲上来就咣当一脚跺在棋盘上面,棋子噼里啪啦乱飞,溅到陈绍真脸上。陈绍真吓得一闭眼,丹栖趁机哐地一声把装着尸婴的匣子给陈绍真揣怀里了。这箱子没封,尸婴松花蛋一样丰润硕大的脑袋咕噜咕噜满地滚,陈绍真砰地一声屁股滑脱椅子坐到了地上。
“陈大人,这是你孙子。”卫杭之踩着棋盘说。
“你、你你、你!”陈绍真老了,气倒不过来,“——你这贼子!”
“銮仪司代天巡狩,见玉牒者如帝亲临。”卫杭之脸色不变,举着块蓝玉雕的剑纹錾金团玉,道:“阁下欺上瞒下,扰乱圣听,罪同欺君。”
陈绍真一根手指抖抖索索指着卫杭之:“你!你这贼子!你——!”
“阁下还是起来说话,御前失仪是冒犯天威。”卫杭之弯腰看着他。
陈绍真一口气没上来,抽抽过去了。
丹栖低头看着“......不是吧,痰迷了?”
陈绍真一边抽抽一边口吐白沫。
“哎哎,他翻白眼儿了。”丹栖很稀奇地,“这不是装的吧?”
卫杭之也万万没想到怎么这就厥过去了,只好吩咐丹栖:“先叫个大夫来。”
大夫赶来的时候屋里围了一群人,代天巡狩的卫少使亲自纡尊替陈大人掐了人中又掐虎口,还很内行地在陈大人嘴里填了手巾,以防他抽搐间咬到自己舌头。围着的大人们都不吱声,大夫大气也不敢喘,慌慌张张给陈大人诊了脉又施针。万幸两针插到脑门上,陈大人总算是不抽抽了,整个人直着眼睛松弛下来,官服下面洇出一小滩——尿了。
众人七手八脚把陈大人抬到桌子上放平,陈大人的尿还滴滴答答地沿着袍子滴。丹栖小声和卫杭之说:“这事整的......这怎么整。”
卫杭之也小声说:“......先走吧。”两个人轻手轻脚退出人群,刚出了二门,迎面碰上谢珊引着一位年轻公子正往里走。这公子极年轻,极俊美,鬓如刀裁,眉如墨画,双目含情,丰神如玉。身上一件天青绣银竹纹大衣,外面披着芡白纱罩衣,墨发半束,手里拿着乌骨折扇,十七八岁的模样,通身气派却十分沉静。
谢珊脑门上扎着白布,想必是昨儿吓出了头风。谢珊见了卫毕二人,腿肚子直转,两股战战靠在年轻公子身上。这公子执了弟子礼,道:“学生谢疏鸿,见过二位大人。”
卫杭之道:“原来是谢公子,我早年曾有幸与令堂有一面之缘,令堂可还好?”谢疏鸿一笑,道:“承蒙大人记挂,家父一切都好。今日学生正要请谢珊大人引荐学生拜会大人,可巧这就遇见了。”
丹栖心说这是谁,这怎么还客套上了?
卫杭之道:“哦?谢公子有何见教?”谢疏鸿笑道:“家父常提起当年大人在北郡平叛的事迹,学生从小对边塞风土十分着迷,更加钦佩大人的功勋英姿,只恨不能勒马燕然报效家国。听闻大人巡守至此,便冒昧想请大人一晤,万望大人不要见怪。”
衙门里已有人迎出来,见是谢疏鸿,都道一声“原来是小谢公子”,谢疏鸿礼数周全,一一还了礼。丹栖心道这小公子还他妈妈的有点来头,正好顺水推舟借他脱身,赶紧给卫杭之打眼色。卫杭之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
“请。”谢疏鸿眉眼弯弯,引着卫杭之出了建川府门。
谢疏鸿的马车在衙门外面候着,丹栖是看马的行家,这马不是什么良驹,车也马马虎虎,驾车的下人倒是都光头净脸,一水儿的缎子料衣裳,给谢疏鸿牵马的小厮穿的鞋是半旧的千层底鹿皮靴子,言行有十分分寸,必然出身高门。是淮郡谢家?丹栖心里隐隐约约猜到这公子是谁了——不是谢东山儿子就是谢东山侄子,看年岁,应当是侄子。他爹谢同以前在北郡当过参事,大概和卫杭之相熟。
谢维,原来你字疏鸿。
*
“你再仔细想想?”严夺玉搂着小鱼的膀子,说:“除了挺高挺白,是个男的,还有什么?”“我、我、我。”小鱼打磕巴。
“短脸长脸?有须无须?是胖是瘦?年老年轻?”
“我、我我!”小鱼憋得脸通红,“啊!”
“咳!”严夺玉呼噜一把他的脑袋,“你说说你,你有点啥用。”
顾雪元说:“得了,这小子窝囊也不是一两天,道士打扮已经很打眼了,要找不着,你知道他长几根毛也找不着。”说着,便拿了刀出门去。
严夺玉跟小鱼说:“你吃你自己的,厨下留给少使的不准瞎吃,知道吗?”小鱼点点头。严夺玉也拿了刀出去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守在胡同口的军爷们一声没吭地撤走了,还有好多人送了好多菜进来,都是大银盘子,琉璃罩子扣着,筷子也是镶银的,小鱼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菜,吃得肚皮滚圆。顾雪元和严夺玉带人出去找道士,小鱼悄悄地把剩下的倒进小口袋里贴身装着。
管事儿的都出去了,看家的仪卫还在吃饭,刘霈在西厢,厨房后院杂役都不在,从后门出去离建川南城门很近。小鱼摸摸胸前的小口袋,下定了决心。
他把顾雪元的衣服脱了叠好放在桌子上,拿上了上学时候背的布包,里面是两本书,一砚墨,这就是他全幅打扮了。徒步回淮阳要走十余日,出了建川沿着官道一路向南,今年春天他跟母亲走过。
*
“十文钱七个,十二文九个哈!”姜老二一边扬高汤一边招呼。他是路上摆摊儿卖馄饨的,就摆在建川四方驿馆后街上,沿着驿馆东墙是一条小河,叫清波溪,给驿馆运菜运饭的船就棹在这。客官说:“那来个大碗的。”说着,便排出十二文钱。
“你老坐着等,一会就好!”姜老二用肩上的白手巾替客官抹了桌子,客官一撩袍子坐下了。姜老二心里犯嘀咕,刚才刚走了一伙官差问有没有见过道士打扮的男子,这就来了个道士打扮的男子,还真的面无人色,跟个雪堆的人似的。话又说回来,做买卖总是没有错的。
不多时,姜老二把馄饨端上来了,汤里还撒了虾皮儿、海带,面儿上点一滴香油。道士用匙轻轻搅了搅,笑道:“好香。”姜老二自知手艺并不如何拔群,难得听到一句夸奖,连忙赔笑道:“哈哈!慢用!慢用!”
道士慢慢地搅着馄饨,热气扑在他脸上,衬得他好像有点血色了,他搅着馄饨,眼风老是飞驿馆巷子。果然,一个瘦小黑黄的小子鬼鬼祟祟在巷口探头探脑。他很悠闲地向这小子打个招呼:“小兄弟!”
小鱼吓懵了,差点蹿回去叫人。道士笑着对他招手:“你来。”小鱼扭头拔腿就跑。
小鱼闷头跑路,谁想一头撞在人身上,小鱼缓缓抬眼,袍子是寻常白麻布滚灰边,腰带上别着拂尘,道士笑眯眯朝他道:“这么怕我?”“你、你——!”小鱼瞠目结舌。
“小结巴。”道士一挑眉,“你要跑路了是不是?”小鱼慌了,一叠声道:“没有!不是!不是!”“我刚才在屋顶上看得真真儿的,你还偷了吃的,是不是?”
“没有!没有!”小鱼连连摆手。“傻孩子”道士哈哈大笑,“你拿那点吃的要往哪儿跑?应该偷他点钱出来!”
“你们这最有钱的是那个别着三把刀那小孩儿,他屋里肯定有好东西。咱哥俩寻摸他俩零花儿去。走走。”说着,道士就揽着小鱼脖子向后转。小鱼一矮身从他胳肢窝里钻了出来。“哟,还挺有一手。”道士斜靠在墙上,道:“这点干粮你能往哪去?要是顺路,我就捎你一程。”
“......淮阳。”小鱼小声说。道士啧了一声:“这也不顺路啊,我要往北去。”小鱼心想那正好大道通天各走一边拜拜了您呐!谁知道士又说:“不过,你要是肯帮我一个忙,我就送你一程,如何?”
“我、我不用。”小鱼嘴硬,他知道单靠自己走不回淮南。“能行?我问问你,吃的也没有,花的也没有,饿肚子,没地睡觉,夜里没火叫狼吃了,一个人被拍花子的拐走卖到到南边山里当小蛮子怎么办?”道士凑近了他,说:“蛮子都要用刀子剥了背上的皮,再糊上一张黑狗的皮,血糊淋拉的,这狗皮就长到你身上了!”
“啊!”小鱼吓得嘤咛一声。
道士将小鱼揽进怀里,亲亲热热地说:“就帮一小忙,保准你还赚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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