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算出来了，你知道楼下那些人等你多久了吗？”
甫一出门，便是嬷嬷响彻云霄的抱怨声。
封颂宁不以为意，抬手摸了摸头顶的珠翠，眼睛往楼下看去。
嬷嬷不着神色地打量着她，要说，这姑娘是上头亲自保进来的，入楼也有些时日了，这样好的相貌，性子淡淡然的谁会喜欢。
见封颂宁在意，嬷嬷心中更是一喜，心想寒枝姑娘是改了性子，慌着忙着抬手指着为她介绍。
“今日可是来了好几位大人呢！就连那周大人都来了！”一提这些朝中新贵，那嬷嬷笑的花枝乱颤，活像是见了金子般。
“哪位周大人？”心中暗叹不妙，封颂宁脚步一定，皱着眉问到。
“咱这楼还有哪位能进啊！当然是皇上眼前最红的那位了！”又是帕子甩过，叶嬷嬷恨铁不成钢地瞅着她。
老话说，坏事不出口，想到那人的淬了冰的目光，封颂宁偏头躲到嬷嬷身后，待到楼下酒鬼们吃酒玩乐的声弱了些，捂着脸便想转身往楼上去。
“诶！你干什么去！”
到手的金叶子跑了，叶嬷嬷表情狰狞，大声朝姑娘纤弱的背影叫唤着。
遂了叶嬷嬷的心愿，楼下的人听了声响，熙熙攘攘地骚动着往楼上看来，封颂宁现在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寒枝姑娘来了！”不知是哪桌的酒鬼打碎了琼浆玉露，汁水乍溅的声音在此刻不亚于火上浇油，周围的人受了鼓动，纷纷叫起好来。
叶嬷嬷见封颂宁僵住了脚步，眉眼逐渐舒展开了，拍了拍她怀中价值千金的琵琶，嘀咕了几句推着她往楼下去。
眼见躲不过了，封颂宁心中一横，三步两步走到台上去。
她位居莲台正中，两侧有三两开口白唱曲作和，周霁淮的位置在台面靠东，他向来狠辣不近人情，除了长姐，还未曾听说过他与何人亲近过，在这样的场合，定是孤身一人。
李炳此番入京匆忙，就算想找棵大树傍身，也不会傻到撞南墙
至于鸢娘，她是想要骗自己，那就更不可能了，若不是碍于身份，只怕她早就亲自提着刀下来了。
如此算来，李炳的坐席定在莲台外往西。
封颂宁莞尔一笑，反抱住琵琶，微微侧颜，将东边来的目光遮的严严实实。
纤纤玉指扫过琵琶，清泉乍迸，听得人晃了神。
空气变得安静，只听得见琵琶如玉石碰撞的声音。
封颂宁面上不显，可心中却是发紧地疼，眼前闪过几帧画面，江南风景的传统建筑，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这是封重安走后自己和母亲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明鹭是徽州明家最小的女儿，外租一脉靠木材生意起家，家中除了阿娘，还有一个舅舅，舅舅学富五车，弱冠便拜至玄清师傅名下，是徽州知府一脉的同门师兄弟。
徽州明家，十里八乡顶顶有名的儒商，只可惜出了明鹭这么个不孝女。
这样子难听的话，封颂宁小时候没少听过，记忆中的明鹭，是个极温柔的女子，脏水泼到了门前，她也只会笑着捂住自己的耳朵，然后带着那个孱弱的女儿一次次搬家。
“阿娘，我不想搬家。”
稚子不懂事，只会用柔软的话语一次次刺痛女子的心。
可明鹭似乎永远不会生气，她只会从那件洗到发白的藕粉色外衫中变出饵糖，满足女孩渺小的心愿。
儿时的自己不懂为何明鹭不能回明家，不懂为何阿爹不爱自己，不懂大家都说自己是野孩子……
好在明鹭有打算盘的本事，在民风开化的徽州，靠着帮庄子打算盘再加上舅舅明里暗里的接济，日子也堪堪过了下去。
直到那一天……
明鹭天还未黑便将自己接回了小宅，记忆里总是笑着的脸被泪水积满，她将荷包一股脑的塞到封颂宁手里。
“娘亲，要去哪里！”
“宁儿，娘亲，要去保护外祖、舅舅、还有所有娘亲爱的人。”
她说着，无措地抱着年幼的自己悲拗大哭，滚烫的泪水打湿了手中那个小小的荷包。
即是年幼，封颂宁也明白了。
“娘亲去吧，宁儿就在这里，乖乖的等娘亲回来。”
母亲是封颂宁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就算是明鹭念的那一大串名字里，没有自己。
最后的最后，自己等到了什么时候呢。
等到了明鸢将自己从灌满瘴气的屋子里拖了出来，等到明鹭被一剑穿心，旁边流着的，是外祖和舅舅的血，等到明家上下百口被一夜屠门，安静的就像没来过。
徽州再也没有明家了，长安宫起了火，圣上便把火接过去，一把扔到仅是在时间三年进献过十余根金丝楠木的明家。
只凭一函圣旨，甚至在大理寺的案谱里，从未有过徽州明氏一案。
不知道是谁把琉璃窗推开，潮湿的风带着市井的烟火气，吹乱了思绪重重姑娘的面纱，今日戴的是上好的浮光锦，浮光掠金，倒像是话本里专吸人精魄的女妖，连带着手中的琵琶都变得妖艳起来。
相伴十年，阿娘总是教她，女子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便是心胸气度，这男子能做的，女子亦能做，万般艰难，都不可自轻自贱，看轻了自己。
她现在应该很失望吧……可是阿娘……我无路可走了。
封颂宁苦笑着，把那些不能说的话都弹进了曲子里。
一区琵琶毕，满堂喝彩，封颂宁缓缓起身，脚下堆着的银子绊得她迈不开脚步。
她冷冷扫过场下笑意露骨的人群，心中的擂鼓在和李炳对视上那一瞬安静下来，耳朵里的欢呼声变成了哭喊声，封颂宁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牙齿紧紧挤压的声音。
李炳是练家子，今日相见，他脸上多了条长疤，周身凶恶的气势也显现了出来。
明家覆灭后定有其他人找过他，能这样光明正大的把他带进京中藏起来，还让他堂而皇之地暴露在百花楼中。
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
“大人……还找吗？”
余荣见周霁淮失神，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出声提醒。
他们今日来这万艳窟，本是为了搜集骠骑营贪墨军械的罪证，可现下看来，怎么感觉自家主子陷进去了。
他和哥哥是自小同周霁淮一起长大的，冯功总说他行军打仗有一套，可这风花雪月的本事可是差多了，不然怎么跟在周霁淮身边这么多年，也没帮他在自身大事上多谏言几句。
“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也算不上绝色，大人，合着您喜欢这样的啊。”
“明日，自己去领十军棍。”周霁淮抿了口茶，剑眉微微上挑，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余荣可太了解他了，自家主子是什么样的人？那是看上了什么就不会撒手的人，余荣抵着压力，不知死活地又插了一句。
“恕属下愚钝，这姑娘看着，和宫里那位也没多少不一样啊。而且您都要成婚了，这……不好吧”
“二十军棍，让冯功亲手打。”
那厢被围的水泄不通，周霁淮瞥了一眼被围在人群中的姑娘，敲着桌板的指节停顿下来，和余荣说的一样，柔柔弱弱的，完全没了先前弹琵琶时的狠劲，同她一样的眼神，上次见到还是在边塞，被俘了的死士，十个里有九个都是这样。
人是扮猪吃老虎还是一时眼花，周霁淮懒得同余荣解释，只留了个冷冰冰的后脑勺给他。
“撒饵了，想将功补过就跟上。”
两句话打得余荣正了神色，他摸了摸腰间的弯刀，影子般跟上眼前大步流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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