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兄长

行宫坐落在山脚下,紧挨着围场,现下还在封山,待到秋日一来,山里的猎物肥些,便是一年一度秋弥的大日子了。

说来这位郭皇后倒也是个奇人,郭氏一族早年一直盘踞在雍州以北,身上有着一半胡人的血统,改立新朝前,胡人挥兵南下直指前朝旧都,郭氏火烧眉毛,索性抛下旧部一路南下。也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命不该绝,颠沛流离路上救下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将竟成为了燕京未来的王,那用来保命的三千斥候军也成了后来的立命之本。

郭皇后与陛下是指腹为婚,虽不说伉俪情深但总归是相敬如宾,郭氏与子嗣有缘,如今宫中的二皇子和福慧公主,皆是出自她膝下。皇后端重谦顺,世人对顺帝的口诛笔伐总顾着些分寸。

席面由皇后亲手操办,顾而一草一木都染上了些北境的味道,陈放炙羊肉的托盘上刻着青红汇成的阿拉善,这是胡人语言里高山的意思。胡人世代游牧而居,对于他们而言,有着水源和富足食物的阿拉善就是心中最圣洁的存在。

陛下重教,如今日风开化了,光是那日在百花楼里,封颂宁就见到了三两个不同服侍的教徒,她只是诧异,高坐明镜堂的顺帝,竟允许她的胡人皇后尊崇别的信仰。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个外表光鲜亮丽的王朝下,却像有着上万只蠢蠢欲动的蚁,只待一个时机的到来,便能将脆弱的新生淹没在黄沙里。

封颂宁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今日的主要任务是找出李炳背后的东家,至于其他的,她只是个小人物,即是生处在权贵中,也撼动不了整棵大树。

“封家二姑娘在哪?”

郭皇后温婉的声音响起,将封颂宁从遥远的思虑中拉回现实。

“臣女拜见皇后娘娘,遥祝娘娘身体凤体康健,常展笑颜。”

入楼前,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鸢娘已将她的礼仪教的极好,但现在她的身份是封家刚从庄子上找回的庶女,封颂宁脑袋转的飞快,将学过的统统抛诛脑后,摆出个四不像的福礼。

果不其然,等到她得了首肯立直身子,看到的就是贵女们打着帕子低声嬉笑的局面。这群人最是重颜面了,她们从小接受的是闲人不讥笑的思想,就算心里再厌恶她这个乡下来的田舍汉,明面上也会端出亲热的模样。

“是个灵巧的,安之得了你这样的新妇,我这个做长嫂的也就放心了。”

安之是周霁淮的字,蓦然从皇后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遥是封颂宁极善伪装,此刻心里也还是晃出了几缕波澜,那夜的匆匆一瞥,直觉告诉她,周霁淮不好惹,此人心细如发,是只老练的变色龙,无论在哪种场合,都能做到隔岸观火,片叶不沾身。

越说多越易错,封颂宁索性笑了笑,打着哈哈把郭皇后的话掀了过去。

这一顿耳提面命完,宴席算是真是开始,坐在封颂宁身旁的除了元惜茹,还有一个李氏的姑娘,那元表妹适才被她刺激过一番,眼下倒是不作妖了,像只鹌鹑般把头埋进了碗里,筷子戳着瓷碗的动作暴露了她的心思。

不给自己惹事就好……

封颂宁没工夫管她心里的弯弯绕绕,让自己头疼的是如何不显风带雨的见见帷幕另一旁的世家公子们,富贵人家出行总会带上三两仆从,最不济也有亲卫随行,撞大运的机会渺茫,但她还是想去碰碰运气,机会总是摸索出来的。

周家妇的身份已是板上钉钉,带着这个帽子做事难免有掣肘,如今礼教虽不似前朝那么严明了,但总归是要顾着男女大防,更何况中间还夹着皇亲国戚。

她需要一个线人,一个熟悉京中局势,能让她快速摸清局势的人。

元惜茹心思太过深沉,用来也不放心,封颂宁扫了眼四周,天意垂怜,将李敏萱送到了她身边。

李家是近年来的新起之秀,巧的是这姑娘的祖母乃是周氏一族旁系里的姑娘,而她父亲李保中则在冀州做过一段日子的别驾,与周霁淮之间,算是有一根微弱的血缘线连着。

李敏萱感受到了封颂宁的善意,嚼着枣泥糕的嘴顿了顿,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自从文宣公主出事,两家人之间的线便被李保中斩断了,李敏萱是李保中老年得的女,自然不知当年的情形是何等惨烈,只是父亲醉时会锒铛拍着哥哥的肩,说着那个同族中的侄子是如何有血性。

“可惜啊……可惜……”

父亲吃醉酒的声音在耳边绕着,李敏萱将点心塞了个满嘴都是,还是没忍住往封颂宁的方向多了几分侧目。

能嫁给周霁淮成为她表嫂的人,定有不同于旁人之处。

“吃吧。”见她爱吃晶皮枣泥糕,封颂宁投其所好,将自己木桌上没动过的几个都挪到了她面前。

“谢谢。”姑娘弯着眼小声答了声谢,倒是没客气。

“你有小字吗?”

她那张樱桃小嘴现下塞进了两块枣泥糕,说出的话也混带变得囫囵不清,封颂宁看到她就想起了望月,嘴角也跟着她的动作弯了起来。

其实母亲在徽州时给自己取过小字,只是……

“没有。”

封颂宁带着笑摇了摇头。

“我瞧着你该比我大几岁,唤你姊姊……可以吗?”

李敏萱平日里交朋友看的是眼缘,京中那些贵女一个个趾高气昂,看不起她冀州的出身,她也同那些人玩不起来,一脸的脂粉,看着就闷的慌。

可李敏萱觉得,眼前人和那些人不一样,封颂宁生在徽州,得了份江南女子独有的温婉气,尤是那双杏眼,雾蒙蒙的,就像烟雨迷泷中的南禅寺,诱着人往更深处探去。小姑娘存了私心,本想直接开口称表嫂的,但顾忌着女子家的清名,话到嘴边,还是叫了声姊姊。

双方都存了打量的心思,封颂宁看着眼前人发髻上一闪一闪的蝴蝶钗子,陷入了沉思。

李敏萱看来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若放在徽州,正是撒欢的年纪,可惜生在了京都,小小年纪便要担起家族未来。

她父亲被十余年前的皇子谋逆案牵连,现下虽已调回京城,但也只是个礼部侍郎的官职,再加上夫妻二人生下李敏萱时年岁不小,都城里的人使惯了拜高踩低的手段,暗里都在笑李夫人老蚌生珠,想来小姑娘在京城也是孤身一人,没什么朋友。

李敏萱眼中一闪而过的怯懦让封颂宁心中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情绪来。

“当然可以了。”

封颂宁点着头应下来,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父母兄长将她保护的太好,就像林中的小鹿,即便面对的是心思不纯的猎人,眼眸也依旧澄亮。

封颂宁不忍李敏萱因为和自己的关系而受到非议,正思忖着如何掌握好距离,眼前的花茶凉了也不曾注意。

敏萱见她失神,小心啄了口茶,斟酌着开口,“姊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敏敏,你自小就在城中长大,可知道这京中说话有分量的都有那几家呀?”

“原来姊姊是在为这事儿烦心呀,也怪我没想到,姊姊初到京城,该先带认识认识人的。”

李敏萱把手里的茶盏一置,望了眼帷幕后的世家公子们,乌黑的眼珠转了转,缓缓开口道:坐在席面左侧,乃是郭皇后的亲侄子,郭姝的亲哥哥郭琮义,这些年一直在滁州的骠骑营历练,去岁回的京,是圣上亲封的骠骑营副使。

“那郭公子旁边的呢?”

郭琮义旁边的,是国子监家祭酒大人家的三郎,唤作薛远,至于剩下的,都是翰林学府中才学上乘的学子。

后面没说出的半句话,封颂宁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今日的重头戏,恐是都放在郭琮义和薛远身上了,至于那几名学子,不过是拿来充数的。

“我听闻易相国家也有几位公子,今日怎未瞧见?”

易隋乃是当朝相国,若说郭家掌武,那易家就是掌文,位同副相,在朝中随便说句话,都是能震上三震的存在。

“这易家二郎易景峥,是皇后娘娘留给自家侄女的。”

封颂宁闻言,莞尔一笑,也难怪今日众人口中的郭姝久久不肯露面,原来是已经有人选了。

“那薛远旁边那位公子呢?看装束,不像是寻常翰林学子。”

此话一出口,便没了下文,封颂宁微微侧头,看见的就是李敏萱长得能吞下鸡蛋的嘴。

今日出门前,门房的嬷嬷嘱咐过,宴席上有自家人,若是有什么急事,去寻了别个房里的下人也是一样的。当时只当他们说的是元惜茹,现下看来,怕是另有其人。

心下暗叹不好,封颂宁扭紧了眉毛,回府这么多天,她只顾着忙百花楼的事了,家中的亲戚见了个七七八八,估摸算下来,也就那位倒霉哥哥没见过了。

不会就是这位吧……

封颂宁有些尴尬,强忍着又往那公子脸上细细看了几眼。隔着幕帘,饶是眼力再好也看不真切,只能是瞧个大概。

那日闲聊,望月提过一嘴,封家长子封颂柏是柳氏所出,跟在她娘肚子里进的门,年岁和封颂嫣走不了多少,当时也是怕惹人口舌,才把人送到了元文祉娘家养,这些年来,一直都把封颂柏看作是元文祉的身生子。

“这大公子虽说是柳姨娘所出,但在元老将军府上养着,终归是没养歪,最是重孝道,十岁那年被接回府后便一直念着元家的养育之恩,元老将军送他的羊脂玉佩从不离身。”

望月的话绕在耳边,封颂宁犹豫着,往那人腰上的蹀躞带上望去,羊脂玉佩温润细腻,白得晃眼。

心下一沉,封颂宁瞥了眼李敏萱的神色,小姑娘已经把长得老大的嘴合了起来,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五指合拢在自己手背上拍了拍,似是安慰。

这丫头,定是以为自己在封家不受待见被人欺负了,连亲哥哥都认不出。封颂宁扶额,也怪不了别人,回府的事是操之过急了些,若是再多上个三五日,自己定能把情形都摸清了。

“这幕帘太厚了,一时间没看出是兄长。”

封颂宁婉言解释着,语调轻缓,耳尖泛起了些许红。

李敏萱闻言,噗嗤一笑,压在她手背上的手指移到了胸口上,默不作声地顺了好几下,“你再看晚些,我这心都要跳出来了。”

相视一笑,因着这件事,两人的关系倒是亲昵了不少。

交谈的间隙,桌上摆着的新鲜瓜果被婢女撤了下去,一群人捧着碟盘蜂拥上来,换上了些时兴的菜肴,这席,现在才算得上是正式开场。

“本宫上了年纪,最喜热闹,今日家宴,各位不必拘礼。”

皇后娘娘一声令下,适才还端坐着的世家贵女们都站了起来,同声朝着主位说起了祝酒词。

封颂宁捧着杯盏,杯中的果酒因为她的动作而微微晃动,将自己的倒影搅进了波澜中。

郭家手握军权,易家有圣上的青眼,能在一夜间让明家覆灭的掌局之人,恐怕就在这两家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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