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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钟后，温嗣绝如言达成他的条件。
可白楚林浑身都不得劲。
瞧着对面那人颇显几分气定神闲，他更觉牙痒。
无奈话是自己说出去的，如今也不好耍赖，但若要心甘情愿地把东西给他，却也是不能。折中下来，白楚林脸黑如锅底地把药随手一抛。
竟就这么给扔了出去。
可那叫他心中不快之人显然没什么自觉。于是一只堪称剔透的手从容将白瓷瓶纳入掌心。“邦”的一声，两者相衬，一时间，手比瓷竟还要润澈些。
药已到手，温嗣绝便不欲久留，旋即利落地告辞，“多谢先生慷慨。天色将晚，我与向姑娘便不再叨扰。”
瞧着还算知礼，却掩不住有那么点翻脸不认人的意思。
“急什么？”白楚林瞪眼叫住他们，秉持着医者“仁心”，实则不知打了什么坏主意地提醒了句：“记住了，这药得让旁人吹进喉咙，才管用！”
一面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瞥了眼站在温嗣绝身后的杨飞月。眸光中，额外有种深意。
杨飞月直觉莫名，但要开口来问，却也不知从何问起。一时间，她便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楚林笑得越发不怀好意，温嗣绝又已经转身出去。犹疑片刻，她到底跟了出去。
在外等候的王肇一眼瞧见温嗣绝青衫肩头的血痕，转眼又见杨飞月胳膊上也挂了彩，立时便惊呼：“宫主！谁人胆敢伤你！”话还没说完，已是将凶狠的目光投向草舍里的白楚林。
那正犯着嘀咕的白楚林一见王肇这半责怪半威胁的眼神，差点气得仰倒，语无伦次地骂骂咧咧起来：“臭小子！明明是他们两个自相残杀！真是可恨！臭丫头，你说话啊！死瘟神！合该你孤独一生！哦！我明白了！我可明白了！甩锅！原来是甩锅的意思！”
被点名的杨飞月默默眼观鼻鼻观心，一声没多吭。
...就在半刻钟前，她都已经做好“束手就擒”的准备了，可没想到暗宫宫主伤到她时，她也伤到了暗宫宫主。
“行了，回去吧。”
温嗣绝不欲过多纠缠，一声令下，饶是王肇再如何护主，也无可追究了。
一路把白林绿水之景送走，回去路上，银屏与杨飞月并驾齐驱，问道：“常听说一些游医会给求药者好一番刁难。难道那位白先生非要伤了你与宫主才肯给药不成？”
眼见王肇和银屏一个个的都误会了，杨飞月刚寻思要不要解释一下，前头袍袖飞扬的青衣宫主忽然侧头唤她：“向南。”
杨飞月便只好歉意朝银屏笑了笑，快马上前去了。
“宫主。”她道。
奔驰的猎风从旁呼啸而过，温嗣绝仍抽空朝她认认真真递去一眼。
“不该说的不要说，你可明白？”他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及时打断，出言提醒。
恍惚间，所有真实的律动都成可有可无的虚幻，他眸中难以捕捉的深意却成为唯一的真实。
杨飞月忽然明白他的用意，神情微肃，道：“属下明白了。”
温嗣绝舒展眉心。
抵达别院时，暮色已临。
杨飞月打算与暗宫宫主分道后便回房包扎伤口。
可后者却似乎看出她的意图，唇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向姑娘，你干的好事，还想跑不成？”
好事指的哪一件，两人心知肚明。
她一时便讪笑起来，忙道：“不敢、不敢...”
嘴上如此说，实则心底颇有些不服气起来。如今细细回思一番，她实在有些怀疑暗宫宫主是故意送上来叫她砍伤的。虽然一时想不明白他的动机，但他有意为之这一点却是**不离十。
一面跟去，出神间，未料前头那人先停下来。杨飞月未及反应，鼻尖被他为晚风吹飞的发丝轻轻拂过。她后撤一步，却觉仍有余香——
许是花香。
温嗣绝抬手，取下廊外海棠树下被钉入树身的一封小信。海棠花瓣趁势扑簌掉落，落满信封。
他伸出苍白指尖，轻拂开挡住视线的花瓣，借着昏黄灯光看过笔墨所写为何之后，便将那薄纸拢入掌心。微顿片刻，他偏头，隔着满肩的海棠看了眼身后的杨飞月。
大约为海棠花所衬，夜月与烛光之间，他偏头那一眼，半脸面具，半脸浓眉深眸，昳丽非常。
杨飞月心神倏地随风微晃了一下。回过神来，却也只当这是暗宫宫主对她差点撞上他的一种延迟回应。她跟在他身后，漫无目的地瞧着他青衫上的海棠随着他的步伐缓缓飞落，点缀他修长的影子。
有时，也会飘到她的衣襟上。
一路灯光索引，甫一进入温嗣绝于别院中的房间，杨飞月还不大适应屋内的暗色。
片刻后，随着温嗣绝点灯，昏黄烛火跳起，首先映亮他的眉眼。
这也是杨飞月第一眼瞧见的。
那平日薄凉的弧度，今日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显得分外柔和。
微怔几息后，她匆忙移开视线，一眼便瞧见伤药摆在木架上最显眼的一排。显然是这儿的主人时常受伤，所以把一应用物放置在极容易得手的地方。
如此，也不消他吩咐，杨飞月自去取来。
准备齐全之后，杨飞月看着那已入座的身影，犹疑了一番，抱着被否认的期待问道：“宫主，我帮你上药？”
温嗣绝抬头看她一眼，既不遂她的愿，倒也称不上叫她失望。他伸手拿过药，将视线落在她的左臂，不大放心地反问：“你的伤如何？”
“我？”杨飞月瞪大眼，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忙道：“小伤而已，我回去随便弄弄就好。”
温嗣绝略一寻思，便也不勉强。把药重新放回去后，他将衣襟解开扯到肩头的位置，露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刀伤。
可那血肉掺杂的伤口在前，杨飞月不知怎的思绪却跑开了去。第一想法竟是，锁骨精致得锋利，肤色漂亮得羸弱。后知后觉自己想了些什么后，她不着痕迹地撇开眼，试图掩去脑海中三番五次的胡思乱想。
转移注意似的，她拿起刚刚被温嗣绝搁下的瓷瓶，却被那上面残留的余温刺得指尖莫名蜷缩了下。也不知是不是心虚，她挑了个温嗣绝的目光不能轻易捕捉到的地方。
拔开木塞后，她正要帮他上药，却发觉他的墨发阻挡住他进一步的动作。
这样一来，要想上药，先得把他把头发撩开。
比起出声打破眼下的安静，杨飞月觉得还是自己直接动手比较好。
于是乎，身随意动，她右手拿着木塞和瓷瓶，便只能用左手将长发撩开到他的右肩。
大约也是没轻没重惯了，不想指尖竟从他微凉的脖颈擦过。引得那本安坐之人倏然微颤。
杨飞月却是未曾留意。在长发刚撩开那一瞬，她便为眼前所见惊得瞳孔一缩。只见温嗣绝哪怕只是露出后背的一小片，都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新伤旧伤都有。还有些如蜈蚣一般的丑陋疤痕，严重影响了这劲力十足的肩背本该具有的美感。
好容易，杨飞月缓过微滞的呼吸，食指轻点瓷瓶为他上药。
偏温嗣绝的衣裳格外不听话，稍稍往上一带便遮住了大半的伤口。几次下来，杨飞月急了眼，直接上手拨开。
此刻，对杨飞月还能有怎样动作早已见怪不怪的温嗣绝察觉到左肩一沉，忽地笑了下，开口打破摇摇欲坠的宁静：“我很好奇向姑娘选择回来的原因。”
顿了顿，他如诱哄般接着问道：“能告诉我吗？”
杨飞月手一顿，指尖卡到了温嗣绝衣裳和肌肤的交接点。
那一刹那，她的手要比他裸露的肩头更温热。
怔愣不过几息，杨飞月若无其事地上好药，半假半真道：“碰到一些需要解决的疑惑。”
“什么疑惑？”温嗣绝问道。
“...刀武一途上的疑惑。”
“所以，你是为了刀师傅？”
杨飞月没有回应，她遇到一个问题。
如果要帮温嗣绝的伤口缠上裹帘，岂不是要从他的胳膊下面绕过去才行？
正不知如何开口。温嗣绝实则也预料到她的问题，却坏心眼地一动不动，偏等她开口。
杨飞月看着还被她在压在指下的衣襟，索性也懒待再说，干干脆脆地往下扒开了去。而后她又急急忙忙地就要缠上裹帘，生怕温嗣绝误会她用意似的。
后者终究未曾料到她会如此生猛，微讶之后，又见她也并非全然的敢作敢当，偏还试图欲盖弥彰，不禁长眉微扬，愉悦地轻笑出声。
从喉间响起的笑，喑哑得磨耳。杨飞月开始没由来觉得热。她举着裹帘从他身后绕到身前，如此来回，只觉脸颊越发的发热，却也无暇顾及。最终，一切以一个堪称粗陋的结画上句号。
眼见大功告成，杨飞月如释重负，还算体贴地帮他把衣领拈到肩颈之交的地方。
事毕，她垂首作礼道：“宫主，没别的吩咐的话，属下告退。”
温嗣绝瞧她耳尖薄粉未褪，虽有些捉弄的心思，到底也知道循序渐进，轻嗯了声，放她落荒而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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