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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别院常常处在一种半空置的状态。除了偶有现身的王肇,温嗣绝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来去无踪。
这一日,杨飞月夜里练完剑回房,敏锐地察觉到房里多了个人。那暗色人影好似就在内室帘幔之后。她一手按在剑柄上,轻脚走近,准备随时发作。
“滴答。”
有什么东西落到地板上,空气中弥漫开一阵血腥气。
看来对方受了不小的伤。
杨飞月屏气凝神,把刀轻轻拔出。
“是我。”那隐藏暗处的人忽然出声。声音莫名耳熟得紧。杨飞月停住脚步,刀却是利落得拔了出来。那人从暗处彻底献身,竟是个姑娘。她再次开口道:“向南,是我。”
杨飞月总算听出来是谁了:“常燕?你怎么在这?”
“我被人追杀至此。”
“长林五怪干的?”
“不是。”
“那是谁?”
常燕正欲说些什么,外头忽地传来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她连忙重新躲了回去,语带恳求道:“向南,救我,我会报答你的!”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杨飞月也紧张起来,忙问:“什么报答?”
“满足你两个条件!”
“三个!”
“成交!”
杨飞月一愣,顿觉是不是要少了。但眼见暗宫的人马上要到,她也不便再出声,忙走进去帮常燕隐藏踪迹。不过几息,倏然响起的敲门声把常燕吓得一抖,惹得杨飞月差点笑出来。
没想到前几日还目无下尘的常女侠,今日就沦落到让她求救的地步。真可谓风水轮流转。
到底,她还是正了正神色,点上灯,起身去开门了。
“王肇?这么晚了,有事吗?”杨飞月瞧着面前的人,佯装不解地问道。
王肇眼珠子往里面瞥了一眼,“向姑娘,有看到什么可疑人士吗?我们正在捉拿刺客。”
刺客?难不成常燕已经调查到这里是微生宫的别院了?
“没,没看见。”未免叫王肇怀疑,杨飞月不敢有丝毫的犹豫。
王肇不疑有他,抱拳道:“打扰姑娘休息了。”
杨飞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客气了。”
随着王肇带头离开,其他人也尽数撤去。杨飞月目送了会,把门合上后,便拿着上药进去内室。借着灯光,她这才发现,常燕伤得极重,刚刚用来擦地板的衣裳如今又是一片血迹。而常燕早已是意识溃散,唇色惨白了。
见状,她忙为其上药包扎,又喂了颗丸药下去。
眼下这状况,最好还是找个大夫瞧瞧为好。可要怎么把她成功送出去?
杨飞月一时有些犯难。
谁知常燕却是意识清醒了些,她拽紧她的衣袖,气若游丝道:“吴王府,向南,把我送去吴王府。”
竟还真是皇亲国戚。
杨飞月不想去:“换个地方。”
“向南!”常燕用她最后的力气握住她的手臂:“你知道跟吴王搭上关系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感兴趣。”杨飞月起身,睨着她道:“我已经救过你了,没必要为了送佛送到西就搭上自己。”
吴王府,腌臜地一个,她可不想跟它扯上什么联系。
似乎没料到她会是这副避之不及的态度,常燕又急又怒,眼眶都红了。
杨飞月不为所动,心想她还不如直接昏过去算了。本只是心下一想,没想到常燕竟果真气晕了过去。见状,她不禁一哂,走到衣柜边搜出件衣裳替常燕换上,把那些染血的衣物全部包了起来,再把一切血迹擦洗干净。做完这些,夜已经很深了。
她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地褪去自己的外衣,准备尽快休息,未料又是一阵敲门声响起。
杨飞月瞬间又警惕起来,慢腾腾踱着步子过去,边问:“谁啊?”
然而,那道修长瘦削的投影,只以沉默回应。
又磨蹭了一阵,门外的人始终未曾离去。杨飞月没了法,犹犹豫豫地打开门,见门外廊下赫然一抹暗色身影,不是暗宫宫主还能是谁?看见他的那一刹那,杨飞月彻底醒过神来了:“宫主?”
一开门,浓烈的血腥味就被送进了温嗣绝的鼻尖。他下意识皱了皱眉:“你确定要睡这?”
杨飞月莫名道:“不睡这睡哪?”
温嗣绝凝着她:“不怕常燕半夜醒来杀你?”
言语中,夹杂着三分的认真、三分的玩笑和四分的恐吓。
俨然对她救下常燕一事心知肚明。
见此,杨飞月猛然瞪大双眼,惊得无以复加:“你...”
“想问我怎么知道?”温嗣绝替她接话下去,无奈叹了口气,“腥味太重。”顿了顿,他接着又有些责怪道:“向南,你想闷死自己不成?”
极深的夜下,灯火在他脸上留下浓重的暗影。以至于连作为死物的面具,在一瞬间似乎也承载起了一种叫她看不透的情绪。可那其中,却又好似独独缺少了什么。
隐隐约约间,杨飞月觉得那当中缺少的应当是他目睹背叛的愤怒。
可这本应当存在的情绪,居然偏偏没有。
一瞬间,她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刚才下意识想说的并不是问他怎么知道。但这在今夜发生的事情面前,显然无足轻重。她有些失声,对于常燕被自己救下的这个问题,她不想为自己辩解,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哪怕她知道他作为暗宫宫主,对此应该很是在意。而这种在意,很可能会叫她自食恶果。
空气于是有些静默。
一阵风吹过,带着晚夜的凉,吹得杨飞月莫名一哆嗦。
温嗣绝轻拽过她的胳膊,迫她近了几步。他脱下外袍为她披上,不甚在意地说道:“救便救了。”
看着她在他宽大外袍下露出的小脸,因着疲困和羞惭,显现出一种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的可怜。他心下一动,不自觉地放轻语气,安慰道:“不差这一个。”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杨飞月愣是听懂了——
死在暗宫手下的人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
杨飞月抿了抿唇,想问些什么,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不可否认,她开始真切地体会到银屏曾说过的那句话:“向姑娘对宫主来说,是不同的。”
杨飞月心尖微颤,鼻尖早已盈满独属于他的一股凛冽冷香,跟前几日在海棠树下闻到的一模一样。暗色衣袍里的热莫名有些灼,灼得她发烫。她看着夜风中只着单薄丝绸里衣的暗宫宫主,那挺拔的身形显得有些泠泠然的模样。
“宫主,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她开始正视他了。在她眼里,他不再单纯只是微生宫暗宫的宫主。
也许暗宫宫主换过许多人。但眼前这个,无疑是最特别的。
可她满以为是释放善意的一个问题,却叫温嗣绝瞳孔一缩。他忽地怔住,像失去了全部力气似的。沉默了半晌,他却只有这么一句:“暗宫宫主,不该有自己的名字。”
*
翌日一早,杨飞月从崭新的房间醒来,下意识看了眼衣架上的暗色长袍。
昨夜,在她问出那个问题之后,温嗣绝唤来下人把她带去休息,他自己则是出神般自顾自地离开了。凉夜中的身影,竟莫名有几分萧索的意味。
杨飞月心底有一团疑云,但这疑云被限制在强大的屏障之内,她一时无法突破。兀自寻思了一阵,她进而想起常燕来,忙提心吊胆地跑了回去。
好在,常燕仍躺在原来的地方一动未动。
杨飞月稍安下些心,见她还没醒,又喂了颗药丸下去。如此守了近半日,常燕终于转醒。醒来那一刻,她满脸茫然,及至瞧见了杨飞月,神情陡然又有些复杂起来。
眼下,杨飞月可没那闲工夫去关心她的心情,跑到厨房借口端了碗粥回来,动作还算温和地喂常燕喝下。
这时候,谁又还能嫌弃白粥不好喝?常燕难得没有挑剔,乖顺地一口接着一口。看得杨飞月感慨不已:“人啊,果然要死了才会学乖。”
人在屋檐下,常燕不与她相争,木着脸喝粥。
喂完粥,杨飞月把碗放到一边,摸着下巴低头看起她来。
常燕被她瞧了这半晌,撇开眼,颇觉窘迫:“你看什么?”
杨飞月皱着眉,很是为难的样子:“我在想该拿你怎么办?”
闻言,常燕眸光一亮,以为又有了商量的余地,忙道:“你可以把我送去吴王府!”
“你确定?”杨飞月警告道:“一不小心,咱俩就都死了。”
一听这话,常燕闭了闭眼,默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先就这样吧。
杨飞月又问:“你怎么会跑到这来?”
“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这些为好。”常燕睁开眼看她:“你不是不想跟吴王府扯上关系吗?”
杨飞月一想也是,见她也不像唬人,便起身端起碗。正想还去给厨房,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朝常燕道:“你欠我三个条件。”
后者见她不过一日就不放心似的强调起来,微有不耐:“你当我是什么出尔反尔的人吗?我记得。”
“那好。”杨飞月道:“我的第一个条件就是,你不能报复。”
“你脑子搭错筋了吧向南?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就叫我不能报复?”常燕简直以为听见了笑话,要不是伤口隐隐作痛,只怕要被她气笑:“再说了,光我不能报复有用吗?”
“那你死了算了。”杨飞月毫不客气。
常燕一噎,脸一黑。
“你就说成不成?”杨飞月逼问道。
“...行。”
杨飞月满意了,提起步子就想走。
常燕满脑子疑问,又问:“向南,你为什么帮我?就为了那三个条件?你明明可以用这三个条件换取更有利于你的东西。”
“一般来说,见死不救不是我的作风。”杨飞月睨她一眼:“更何况,我跟你也算不打不相识。满打满算,也算小半个朋友?”
杨飞月边往外走,边在心里算着,是小半个?还是小小半个?
那仍躺在地板上的常燕却是没想到她的回答竟然会如此简单。
...所以皇舅说靠满腔义气混迹江湖的都是傻子一点没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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