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赌约

因大岳的皇帝钟爱玉石,官员们为讨他欢心,纷纷效仿,没几年,玉石内含龙气,佩之可登青云的说法就传遍天下。

为了沾些所谓的龙气,上到一品大员,下至平头百姓,凡是男子,皆要戴玉,玉价水涨船高,许多百姓家中温饱尚且难继,但卖房卖地也要给男丁买块美玉戴着。

丁妙妩说得没错,玉石已渐渐成了男子专属的配饰,另有女子戴玉少贤淑的说法,所以哪怕是富贵人家的女子也只是戴金银,需是极为珍视女儿之人,才会为家中女儿也买块玉戴。

可她手中的那块玉,杂质斑驳,若非带些青色,都很难看出是块玉来。

“你娘亲何时给的你?”

“前几日。”她的声音小了几分。

沐照寒的手指轻叩桌面:“哄你独自上车之前吗?”

她慌忙辩解:“可,可阿娘说,她早想给我买了,只是怕不及弟弟的那块,亏待了我,才拖到今日……”

“你出生时还没有弟弟,为何会弟弟先有了玉佩,而你前几日才得了块没比石头强上多少的杂玉?况且……”沐照寒的手指轻点着玉佩上的字,“这样的字迹,不像是工匠所作,莫不是你自己刻上去的?”

她紧紧抿着嘴,没有出声。

“丁妙妩。”沐照寒正色看着她,“你娘不过是想用这块玉,哄着你去死罢了。”

丁妙妩盯着她,嗫嚅着想辩驳,眼泪却先流了下来,她胡乱用袖子擦着眼泪抽噎道:“不是,不是,阿娘不会,她,她待我很好,她说,我若是生在别人家,一出生,就,就死了,可,可她都没有溺死我。”

“我娘从前也是这么同我说的。”沐照寒笑着看她,“她说,我本该出生就被溺死,是她疼我才让我活了下来,所以我每多活一日,便欠她和爹爹一份恩情,我原只道她这样,如今看来,这天下的父母,用的都是同一套说辞。”

沐照寒已经记不起娘亲的样子了,她幼时没有名字,因为娘亲说她日后嫁了李家便是李家媳妇,嫁了王家,便是王家媳妇,因而不需要起名字,娘亲也只是随口唤她大丫头。

记忆中,娘亲的肚子会慢慢变大,又在某一日经历撕心裂肺的哭嚎后,迅速扁下去,再过些日子,又会慢慢变大。

直到五岁那年,她循着娘亲的哭嚎溜进房中,见爹爹将一个皱巴巴的婴孩抛入沸水中,那婴孩啼哭几声便没了动静,她才知道,娘亲除了她,还生过三个孩子,但因着是女孩,出生便被溺死了。

她因此愈发相信娘亲是偏疼自己的,而且娘亲不像爹爹,爹爹见到她就骂,吃了酒会打她,娘亲很少打她,还会温柔的同她说话,只是不许自己吃篮子中鸡蛋罢了。

她家中有个竹篮,娘亲每日都会往里头放一枚鸡蛋,只有爹爹偶尔吃几枚,她也想尝尝鸡蛋的滋味,可娘亲不许她吃,她说请人看过了,她这次肚子里的是弟弟,鸡蛋是留给弟弟吃的。

娘亲还说,爹爹是因为没有儿子,才去喝酒赌钱,等生了弟弟,爹爹便会学好,出去好好挣钱,到时候,她想吃多少鸡蛋便吃多少鸡蛋,还有漂亮的花衣服穿。

那是幼时的她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她便日日盼着弟弟出生。

丁妙妩一时连哭泣都忘了,她愣愣的看着沐照寒,见她停口,忙问道:“后来呢?”

沐照寒没有继续讲下去,只是笑着伸出手,翘起小指:“我们打个赌如何?”

————

誓心卫将丁妙妩带走时,乔晏已在门口站了半个时辰,他看着小姑娘的身影,回头对沐照寒道:“她才多大,大人同她说这些,是不是有些残忍了。”

“告知一头注定被宰杀的羔羊,那日日照看它的农夫不过是为了它的毛皮骨肉,让它到被宰杀前都心怀恐惧,当然残忍。”沐照寒对上他的目光,“可她不是只羔羊,也不应只有被宰杀这一个结局。”

“那大人呢?”灼灼的日光照在乔晏脸上,他微眯着眼睛问她,“大人最后吃到那鸡蛋了吗?”

沐照寒愣了下,旋即笑道:“重要吗,我现在若是想,日日都有鸡蛋吃。”

她说着看向刚走进院中的黄觉,张口将他唤了过来。

傍晚,黄觉拎着酒壶倚在县衙门边,眼神迷离,似是喝多了,口中含糊不清的骂着什么,一个衙役过来扶他,谄媚道:“官爷怎么喝成这样,小的扶您回房休息吧。”

“回什么房呀,老子一会儿吃点饭,后半夜还要去审犯人呢。”黄觉口齿不清道。

“什么犯人,还要官爷后半夜去审?”

黄觉打了个酒嗝:“就昨天带回来那个小丫头,我们大人问话,她死活不说,只能我去审,对个小丫头片子用刑不体面,总要背着点人。”

衙役轻拍着他的背:“丁县丞家的千金啊,呦,那么小,怎么审啊?”

“这就叫人把她送去牢里,皮鞭,烙铁,穿骨刀,花样多了去了。”黄觉灌了口酒,为难道,“我一个大男人,也不想对个小丫头动手,可我家大人今日非要个结果,我也没办法不是?我多喝几口酒,脑子昏沉些,到时她叫的再惨,老子也听不清。”

“快滚吧,老子正烦着呢,不想同人闲扯。”黄觉说着一把推开衙役,晃晃荡荡的的朝饭堂走去。

衙役见他走远,瞬间沉下脸,匆匆朝县衙外跑去。

他没走大道,警惕的穿过数条小巷,兜了好一会儿圈子绕到了丁府偏门,又四下望了望,才悄悄走了进去,径直走到一处爬满藤蔓的院墙外,跃起翻入墙内。

那是个封闭的小院子,四面都是高墙,只有墙角处一扇紧锁的小门可供进出,院中有间矮房,他急匆匆的推开房门,焦急道:“老爷,不好了,那群人要对小姐用刑。”

丁县丞端坐在屋内,脸上全然没了那副呆滞痴傻的模样,朝颜立在一旁帮他揉捏着肩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妇人已掩面哭泣道:““她哪受得住刑啊?妩儿,我的妩儿啊,娘对不起你~””

丁县丞不耐的斜了她一眼,呵斥道:“哭什么,你给她个痛快她不依,如今被人扒皮抽筋也是她活该受的!还好业儿已经送走了。”

妇人闻言吸了吸鼻子,止住了哭声,口中絮絮叨叨:“是啊,左右业儿无事,妩儿这罪也不算白遭,都怪她自己福分浅,该有这个劫。”

丁县丞没多理睬她,对衙役道:“他们何时动手?”

“说是后半夜。”

丁县丞的面色缓和几分,问道:“那小贱人在何处?”

“在县衙大牢呢。”

丁县丞目中闪过一丝狠厉:“再怎么也是我的女儿,我也不忍叫她受苦,托郑牢头送杯甜酒,给她个痛快吧。”

朝颜被惊的抖了下,丁县丞拍拍她的手柔声安抚:“你怕什么呀,我可宝贝着你呢。”

————

入夜,县衙的牢房的大门被打开,正围坐在一起赌钱喝酒的狱卒们循声望了一眼,慌忙起身,桌上的牌九散落一地。

郑牢头看了他们一眼,乐呵呵道:“慌什么呀,我还不知道你们什么德行?”

狱卒们面面相觑,没人坐下,也没人敢做声。

“是不是那帮子誓心卫难为你们了?”郑牢头拖着调子问道。

“是啊郑老爷。”一个狱卒拉过凳子扶他坐下,愁眉苦脸道:“他们方才送了个人过来,为首的那个刀疤脸凶神恶煞的,让我们好生看管着,要是出了岔子,要我们赔命呢。”

“我知道,丁县丞家的姑娘嘛,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出什么岔子,也至于让你们慌成这样,一个个的,都是担不住事儿的。”郑牢头放下手中提着的餐盒,从里面拿出酒菜,“吃吧,特意去醉香楼给你们买的,我知道,那帮京中来的大爷们给你们委屈受了,我也没本事护着你们,再忍忍吧,他们过些日子便走了。”

“哎呀,怎么能让您如此破费啊。”

郑牢头摆摆手:“破费什么,酒菜值几个钱,快吃吧,再过一两个时辰那帮祖宗来了,你们还得陪着折腾呢,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狱卒们连连道谢,点头哈腰的送走他,纷纷坐下大快朵颐起来。

一刻钟后,牢房门再度被打开,郑牢头走进来,嫌恶了的看了眼倒在地上七窍流血的狱卒们,大步朝牢房深处走去。

牢中空荡荡的,只有最里面的一间关了人,郑牢头在牢门外站定,掏出钥匙开了门,对着角落里那个蜷缩着发抖的瘦弱背影叹了口气:“唉,可怜见儿的,你爹也是真狠得下心。”

他走到她身后蹲下,从怀中掏出个瓷瓶:“你从前见到我,都喊我郑伯伯,我认你这个侄女,也不瞒你,这里头呀是毒药,不过你别怕啊,我挑的是最好的毒,喝下去呀,就是头有点晕,睡一觉就过去了,而且我掺的是甜酒,还往里头放了蜂蜜,甜滋滋的,可好喝了,来,你自己拿着。”

郑牢头将瓷瓶递给她,她却依旧缩着身子背对他一动不动。

“你这孩子,非逼着伯伯对你动粗吗?”他又重重叹了口气,打开瓷瓶的盖子,“孩子,是你爹要你的命,你可别怪伯伯啊。”

说罢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将她身子掰过来,可下一瞬便愣住了。

沐照寒盯着他勾起嘴角,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夺过他手中的瓷瓶,将毒酒尽数灌入了他口中。

郑牢头从她手中挣脱,趴在地上死命的用手指抠着嗓子,直吐得口中发苦,仍觉得一阵阵眩晕,再摸到顺着鼻孔流出的血,登时觉得天旋地转,吓得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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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彻山河
连载中太乙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