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珵接过信纸。
这是一封陈述姚之卿变更税制、苛责绸庄唯利是图、渔利百姓的抗议申文。言辞激烈,话锋尖锐,字里行间无不充斥着霍城百姓们的愤懑之情。
景珵看过,心中五味杂陈。
他合上申文,问道:“你方才说要为全霍城百姓陈情,便是为此事?”
李大道:“是。小民与兄弟问过大伙,大伙都对税改有异议,我二人便想着,能不能借此申文与姚大人商量改回赋税,好为大伙主持一回公道。可去了衙门,姚大人却说小民和兄弟目无王法,故意抹黑官府,煽动百姓闹事,将我俩各杖责十板赶了出来。小民和兄弟难咽这口气,前日又约了两位乡绅再上衙门,哪成想,姚大人这次动怒,不叫人掌板我们,而是派了一群匪徒,将我二人用麻袋装在这臭地方,准备饿死我俩。”
李大说时已是热泪盈眶,声力憔悴。他往前跪走几步,道:“王爷,小民和兄弟为民请命,却险些丧命在此。您高风亮节,可得替小民做主啊!”
景珵心中沉沉,陷入了沉思。
他原本计划在缉拿姚之卿之后,便以屯兵备器的罪名压他进京审查。可如今,姚之卿突然间改革霍城税制,行动之快,效果之准,显是有备而来。
虽究其原因,太子被禁足宫中,势力动摇,姚之卿身处水深火热,税改一事,多半是为筹银两军需,豢养太子的死士队伍。但税收乃民生之重,轻轻一动就能惹得民情激愤,闹大了,惊扰云州官府便不好收场。他敢这么放肆,必是得了府城官府允许,也就是太子蔓延在江南的这张势力网——上至江南总督,下至县城官府。
景珵这些年在江南走动,知晓这张网在江南盘踞近十年,专横跋扈,敛刮无数民脂民膏,实乃地方一大要害。如今,这张势力网终于因税收一事露出破绽。若能沿此找出他们横行乡里的证据,将其一举捅破,太子串通地方官员渔利百姓,罪加一等,其倒下的势力必难再起。
景珵心有所思,决定肃清这张势力网。随即命人将李氏兄弟二人带下,给些吃的,遣送回家。待人走后,他跟陈不催、陆思二人说:“陈不催,你现在以我口谕,前往霍城衙门缉拿知县姚之卿,抄其家底,严查行径,一会儿我要亲自审问他。济楚,你去绸庄一趟,彻查绢棉税收,务必弄清原委,以正公道。”
陈不催、陆思二人领命,随即整顿队伍,率领二十多号士兵,离开了匸型大院。
院外,众马纵列田埂,鬃须飞昂,威风凛凛。陆思踩镫上马,手一扬,准备策马启程。陈不催却从后踏马而来,拉住他的缰绳,不让他走。
陆思问道:“怎么?”
陈不催说:“绸庄你一会儿再去,先跟我去趟衙门。”
晴日阳光下,陈不催一身猩红官袍醒目,像一丛直耸云霄的火焰,熠熠生辉。陆思却觉他一身官袍下藏着歪心思,道:“先前说有用我的地方,就是为此事?”一顿,“你搞不定姚之卿?”
陈不催不答话。
陆思略感意外,沉吟片刻才道:“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陈大将军搞不定的人……真是稀奇……”话里语气空荡荡的,在艳阳下显得冰冷。众士兵听得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陈不催却是看着陆思,突然大笑起来:“谁知道呢,我又不是玉皇大帝,哪能所有人都搞得定?陆大人这么说,可就太抬举我了……”他放浪惯了,嬉皮笑脸起来就是不要脸。又立马耍起嘴皮,扯着陆思的马缰说,“我呢,其实就是想,如今好不容易和徒弟出趟远门,难得的机会,不得多找些事来培养培养师生情?”
陆思冷眸微挑,回扯了一下马缰,以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风度说道:“你不是搞不定。是搞得定,才会说这种风凉话。”
陈不催被无情揭穿,笑意更浓:“陆大人料事如神,这都能被你猜到……不过那姚之卿的确是个练家子,手上刀茧年时久远,腿肢强健,是拿大家伙的。为保这三天不出差错,我不得求助陆大人帮帮忙?”
陆思看向陈不催,眼中隐有波澜:“少见你没把握的样子。”
陈不催无奈笑了笑,道:“我说了,我不是玉皇大帝,不是什么人都能搞得定——喃,例如我这徒弟,我就搞不定。教他武功这么多年,他连一声师父都没喊过。”
陆思月牙之容猛沉,直白地削了陈不催一眼。
陈不催没个正经样,手上还玩着陆思的马缰,指尖绕圈,一扔,全甩在他身上,极委屈道:“还老这么瞪我。”
陆思:“……”
田间四野里,鸟语清脆,蝉鸣阵阵,乡村闲淡之处尽是安详。
陆思却觉耳边聒噪,撇过头,不发一语,率队离开了。而他人一走,留在原地的士兵迅速将目光移向了陈不催。
他们其中有几个是第一次与陆大人出勤,也是第一次见到陆思,总算明白传闻中“天不怂地不怂的陈千户只怂情报司的陆百户”是个什么情况,不禁在后偷乐。
陈不催却是脸色不佳,极目望向陆思——
青色麦浪里,陆思衣若白雪,脚踏乌骓。扬起的飞沙在田埂道上乘风远去,声音飒飒,如一阵雪花海浪,回涌在陈不催心头,令他不住骚动。
陈不催此时的心谱有些乱。
他好像有些掂量不清宝贝徒弟在他心中的份量了,如在悬崖勒马,不知该紧该松。
因为他很清楚,陆思是个极其抗拒与人近距离接触的笑面虎。除去与有救命之恩的八爷、栽培之恩的五爷敞露心扉,他跟同僚间总是假装亲和,皮笑肉不笑,仿若披春的玄冰,让人胆寒。
更别说在他陈不催面前,那更要命,从来都不笑,一直板着一张脸。
陈不催每每看到陆思,都觉得可惜,心想这么漂亮的人,不多笑笑,与暴殄天物有何异?怎奈每次逗完陆思,陆思都不领情,不仅不笑,还连师父都不认,可把他愁死了。
“陈头,陆大人都快没影了,咱还不走?”一小旗问道。
陈不催回过神。
而后,心一定,唇一抿,学着陆思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说:“走,即刻走。”
他抽响手中马鞭,怪声喝道:“追那只白眼狼去!”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二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