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渡月城九 花魁

孟源县的许衍许县令向户部提了移病辞呈。

五十六岁,离正经告老还乡的年纪还差十四年,看得到结果的表书在小官吏里转了一圈,送到了首辅大人的手里。

然而,竟出乎意料的批了。

批了?

那地方还能派谁去?虽有县官三年一调任的律法,可当年的榜眼许衍在那儿留职了数十年。靠得不是业绩有多好,而是他活下来了。是的,就是这么简单。孟源县是实打实的一个黑县,所谓天高皇帝远就是这么一回事。那么多小县城,偏偏它闻名于京,说明它确有它的特殊之处——好比它是全国水运最为繁荣之地,好比它的水运朝廷插不了手。

并且在许衍任职期间,孟源县的治安甚至越来越差,死伤悬案累计多达百起。任谁想,那地方都必然是盘踞着可以让朝廷头疼一阵的一股恶势力。这样的地方,能让壮志满怀的国家栋梁被磋磨成乞骸骨之“懦夫”,谁还能去?谁还敢去?

不过这也不是他们底下人该头疼的事。既然上头的那位批了,说明是有人选的。

于是所有人看着这个苦差事落到了新晋进士梁荣的身上。

梁荣这边刚擦线过了殿试,眼看着在家里的运作下他马上就能过上赋闲职、整日养花喂鸟的神仙日子,一道任职边远县城的圣旨就朝他劈头盖脸砸过来。

“按理说这么磨练人的活,不应该是那些一身傲骨的人的么,我志不在此啊。”梁荣尚不知道自己要去的是个什么妖鬼蛇神的地方,他扑倒在床上,嚷着,“到底是谁把我的贤名宣扬出去了,竟让那些老古董听了去。”

梁家是有皇恩的人。

不过眼下这个局势,皇恩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必定是那位携的私仇罢。”

“公子慎言。”他的随身侍卫韩疏林正想将门一关,看见通报丫头徐徐走过来,他远远叫停问道,“什么事?”

小丫头低头回,“周公子和赵公子来了,请咱们爷一叙。”

“快带我过去。”屋里的梁荣一个弹射起身,“来的好,我正有一大肚子苦水没人倾诉。”

他匆忙正两下衣冠,边走边问那小丫头,“母亲知道了吗?”

“两位公子已经和夫人请过安了。”

梁荣嗯一声,顺两下袖口,沿着抄手廊子出门去。还没走到厅屋,就视死如归悲壮嚷道,“见辰兄!”

再走一步,装出的哭意更甚,“吉序兄!”

回应他的是周见辰一连串的笑声,双方互相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了。梁荣绕过屏风。赵吉序放下茶盏抬眼看他,含笑道,“哎呀,哎呀,子归兄真是大喜啊。”

“何来之喜啊?”梁荣一想到要离京三年就受不了。

赵吉序道,“新官上任,八方来贺,莫不是喜?旷野江湖,随意而飞,任你怎么逍遥,自在,怎不是喜?”

梁荣歪在他们对面的软榻上,将茶握在手里,对他放言,“好一个喜上加喜,我倒要看看轮到你时,你是如何喜上眉梢的。”

“我们再如何,也比不得你呀。”周见辰表情十分微妙。

梁荣笑意停在脸上,“这话怎么说?”

周见辰道,“你可知,我来找你是有正事的。”

梁荣打断他,话说得阴阳怪气,“笑话,难不成是专门来打趣我的。”

闻言,赵吉序又不禁爽朗笑出声。连周见辰也抿唇,不得不抬手示意了一下,必须要说正事了,“你们也知道,七八年前我的一个庶弟在外游的时候被伢婆拐了去,我父亲联合各地官员一路追查,查了大半年无果的事。”

梁荣有些印象,“是那位外头来的庶夫人?”他没记错的话,周将军可是对这位夫人恩爱有加啊。

周见辰点头,“当时追查声势浩大,倾出的人力何止几万,却还是让人给逃了。逃去的那个地方,正是你就任的县区之内,一个叫渡月城的地方。”

“渡月城?”梁荣念一句,“谁取的名字?倒也合地势。”

“看不出,你还下了些功夫?”周见辰笑睨他一眼,端起了茶盏。

“想想周将军是何等的人物,也会被拦住。”赵吉序将话挑到正事上,“子归,你这一趟真是凶多吉少啊。”

两个人的语气一个比一个深沉,像是真的要让他明白自身处境。梁荣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最不过学着点许榜眼,避世赋闲。混日到了期限,再劳你们几家周旋一番,把我给调任回来……”说到这儿,他侧身拱手作揖状,继续俏皮道,“小生就先这厢有礼了。”

“如此最好。”二人坦然受了这礼。周见辰道,“就怕某人被‘新官上任’这四个字激得头脑一热,孤身去了狼窝里,做出些飞蛾扑火的事情出来。”

赵吉序也点点头,“那时我们可远在天边,救你不得。”

“放心。”梁荣道,“除了你那庶弟的事,别的我一律不管。”

“这事你倒有见解了。”周见辰道,“不过,真要劳你查一查。找得到最好,圆了我那小娘多年心愿。要是找不到,也千万别再折了你。”

梁荣懒懒哎呀一声,“那地儿临海多雨。我嘛,无事去泛舟,对雨敲棋子。岂不美哉?”

赵吉序道,“行嘞,你有了这觉悟,我今儿也不算白来。”

“这就走?”梁荣问。

“如今同朝为官,不敢多留啊。”赵吉序起身,“你们两个还有层亲姻关系,我是什么?我脑袋小,戴不起大帽子。”

周见辰同他一并起身,贴边挑趣道,“这好办,让子归挑个妹妹说亲于你就是了。”

座上的梁荣强嗯一声,煞有其事地应下来,“此话有理。”

赵吉序看梁荣一眼,“姻亲之事,怎好说笑。”他道,“外边日头不大,你俩倒先做上白日梦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周见辰推着他出门去,扔下两个字,“回见。”

韩疏林送客回来,梁荣喃喃问,“走了?”

“走了。”韩疏林道。

梁荣瞧一眼天色,“几时了,去瞧瞧母亲。”他翻身起来,韩疏林侧身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在路上,一个小丫头从后边急急忙忙赶过来,“公子,老爷叫您去书房一趟。”

“老爷回来了?”梁荣眉头一松,赶紧跟人过去。

此时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书房里点着灯。

“父亲!”

梁敬贺看梁荣进来,招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上面的旨意下来了,令你下月初五启程。且孟源县诸事繁杂,以往皆由许县令一人操持,特批许县令迟一年返家,协同你清算案宗。”

“一年?”梁荣眼里映着灯火。

“别高兴得太早,那狼豺虎豹的地方也没有让你赏玩的去处。”梁敬贺一记严厉的眼色,“只一件清算案宗,批了一年的期限,若不是许衍草草做事,便是公务真有这样繁琐。那地方本就鱼龙混杂,想来不会假。”梁敬贺从怀里取出一方帖子给梁荣,“他这次进京,还带了特色锦缎作功绩,得了娘娘们青眼,在宫里盛行。眼下圣上已经置了浮锦使,不日随你启程。”

“那管交汇的地方还能出贡商?”梁荣边说边掀开帖子,里面只有一句话:人随舟,车添酒,可望月下蒲草如丝,磐石依旧。

看上去像是感伤离别的语句。梁荣自然知道这不单单是描绘渡月城景色的。

“还不止一家,往日就有春贡酒的白姓人家,便是帖中‘车添之酒’了。渡月城方位得天独厚,交通便达,然水路和陆路不归一家管,水上的裴家和本地的牙行交情颇深,地上的付家则是交好白家,双方互互联姻,由来已久,势力划分早已根深蒂固。”梁敬贺道,“程家原本也算的上是个诗礼簪缨之族,有官至大理寺少卿,只因普陵修一案处置偏颇,被先皇下放,这才日渐没落了。这回结成皇商,应有再来之势。”

梁荣将帖子丢在茶案上,不以为意,“他东山再起也只有讨好别人的份,难不成还能后来居上?”

“若再加上你呢?”梁敬贺看他,“你闲时虽有你小叔之遗风,但遇事总有成,切勿妄自菲薄。”

灯火下,梁敬贺神情期许,言辞敦厚。

“父亲谬赞!”梁荣差点没笑掉大牙。他平日里是个什么性子,自己亲生父亲还能不知?好好好,装也不装了,严谨一生的父亲竟然也能昧着心说出这些话来。笑煞他!既然这样,梁荣也不藏着掖着,直道,“父亲前几日还训我心荒无术,今儿入宫一趟,怎么就变了?莫不是和谁通了话,搭上了线,意欲拿我作砖,去引那玉去。”

梁敬贺起身转一圈,“你你你,我只怪我平日骄纵你太甚!”眼看不对,梁荣赶紧起身赔罪,好省去祠堂一日游。“是儿子失言了,父亲莫怪。”

他低着头,父亲的训话从头顶上泻过来,“简直胡言乱语,我说这些,自是圣上的嘉许。你如何做砖?那榜眼才是砖。”

对劲了。

这满屋雷霆怒气才是他父亲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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