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宁予安明白过来，目光在陆旻和萱姨之间打转，尴尬笑了笑。
萱姨看人的眼神很温和，纵使对宁予安这么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依然露出真诚又礼貌的笑容。
让人心里暖暖的。
萱姨离去之时还笑着对宁予安做了几个手势。
宁予安看不懂，只是微微颔首同样以笑回应。
崔琅好心翻译，“萱姨以为你是羡之的朋友，让你喜欢就多吃一些，日后也可以常来。”
“咦，”宁予安闻言挠挠下巴看向陆旻，双眸清亮，“什么叫以为，难道大将军没有把予安当朋友吗？这可太令人伤心了。”
崔琅大笑出声，“你这是四海之内皆兄弟？”
宁予安：“当然了，相遇即是缘分嘛。”
陆旻勾勾嘴角，一抹玩味之色从暗沉的眸子闪过，悠然开口回答她方才的问题，“怎么会，我对予安你，一见如故。”
最后四个字，语气更重一些，透着几分弦外之音。
宁予安眉心跳了跳，脸上仍挂着笑意，问：“那予安可不可以认为，这便是大将军向皇帝陛下推举我与你一起前往常州的理由？”
崔琅讶异挑眉，“前往常州？常州又出什么事了吗？”
见两人又同时静默，崔琅不乐意哼声道：“看起来，不能对我这个外人说呢。”
陆旻一脸淡然，“明日崔神医与我们一同出发，到了那便可知晓。”
“我？”
崔琅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满脸难以置信，这陆羡之，每次行事给他的都是通知，而不是商量。
小小常州，皇帝要派大将军前去，傻子也能猜到是出了堪比外敌来袭的大事！他其实并不太想去那种会有生命危险的地方……
陆旻没接着理会崔琅的大惊小怪，幽深的目光落于宁予安脸上，“本将军欣赏你的才华，想要你在常州助一臂之力，不知这个理由是否合心意？”
他神色松散，顿了顿，又轻笑着补充道，“况且，予安不是从两年前起便对常州感兴趣了么？”
宁予安嘴角笑容僵住，想也不用想是邛僰那厮把他所知的一切都给招了。
包括那夜的谈话内容，陆羡之也已经全然知晓，事无巨细。
这也不意外，陆羡之是何人，多智近妖，才不会受别人摆布，如果他做了一件事，那么原因只有一个，他自己愿意。
她那日既已告知他，邛僰手中有虞侯与桂阳郡郡尉的往来信件，就应该料到会有何后果。
他会弄清楚事情前因后果，比如说邛僰如何得到信件，她又如何知晓邛僰手中有此证据。
其实如若陆羡之不插手的话，宁予安原本只是想让邛僰暗地里匿名将那信送与御史台，然后御史大夫带着众人到皇帝面前一通弹劾，给皇帝一个搜查虞侯府的理由。而她与沈睿正是因为率先弹劾虞侯而进牢狱，这搜查重任自然也应交由三殿下和她，最后再上演临宿苑的那场戏，结果大同小异。
毕竟皇帝对虞侯的忍耐力早已近极限，在景瑞帝眼里，她拿出的证据是否为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做到以最少损失瓦解虞侯一党。因为只要这群人离心，那些臣子便自然而然地成为虞侯犯罪的人证。
但终究，还是陆羡之能耐啊，扳倒虞侯的同时顺便还把南郡六万骑兵都给搞到手了。
她不答话，陆旻便也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静默一会，宁予安唇角缓缓绽开浅笑，“若真能助大将军一臂之力，是予安的荣幸。”
事已至此，她除了认栽好像也没得选择。
陆旻走近，亲手为她倒了一杯酒，做了个“请”的动作，含笑道：“如此甚好。”
宁予安掀了掀眼皮，伸手夺过陆旻手中的金镶宝石鸳鸯酒壶，手指触及壶上暗门复刻一遍他方才的动作，同样为他满上一杯，“如此佳酿，理当对饮才是。”
陆旻神情不温不淡，执起杯盏一饮而尽，如墨的眸子再次凝向她。
宁予安心下一紧，不禁思忖是否是她方才未观察仔细。
看出来了宁予安在想什么，崔琅再次笑道：“放心好了，这九曲鸳鸯壶中盛装的分别是普通的芸醪酒和增添五加皮以驱寒祛湿的药酒。羡之给你倒的，是普通芸醪酒，在朝翎城，家家户户都常用此酒待客。”
“原来是这样，”宁予安压下心中怀疑，别过视线错开陆旻的眼神，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口味甚佳。”
陆旻轻轻转动着手中杯盏，划出一道弧度，似笑非笑道：“予安似乎很是提防我？”
被这么直截了当问出来，宁予安即刻恢复清澈无害的笑脸，“大将军多虑了，予安只是酒量不行，怕喝醉了做出失礼之举，所以方才有些推脱，望大将军见谅。”
“芸醪酒不易醉人，喜欢的话可多饮一些。”
“还是不了，大将军不是说明日启程？我早些回去收拾东西。”
宁予安突然有些后悔留下来用午膳了，因为，她压根就拿捏不准陆羡之的心思。
陆旻微微挑眉笑道：“有崔琅同行，吃穿用度不会缺。”
又是一句话将她的退路堵住。
可是，越是这样，宁予安越会不自觉怀疑酒有问题。
但想想陆羡之就算是要她性命根本无须这般大费周章，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端起酒杯全喝了下肚。
并微笑着将空酒杯倒过来给他瞧。
陆旻眸中笑意更甚，又是给她满上一杯。
宁予安凝眉，她这是主动进了一场鸿门宴？
一直假笑，脸都笑得有些抽了，喝就喝吧，反正也不会在这毒死她。
宁予安悲哀地想着，又把一杯满满当当的酒喝了下去。
只是这次喝完后，不一会儿便有眩晕袭来，感觉头脑混沌……
眼前那张讨厌的脸也开始模糊起来，宁予安脚步踉跄，抬起手指向他。
“陆羡之…你……”
就在她快要倒下之际，一双大掌扶住了她的双肩，随之覆盖她意识的，还有那男子身上似有若无的淡香，高雅中夹杂着幽兰的清甜。
崔琅在一旁看得膛目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是，你…你真给他下药啊？！！”
陆旻神色冷淡，在崔琅的讶异声中，一把将宁予安推至背靠亭柱，垂眸看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
宁予安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双手抱头，“我…我叫…宁……”
陆旻微微拧眉，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诱哄道：“宁什么？”
“宁…宁……”
她猛地摇头，努力找回一丝清明，却觉得更加头痛欲裂，拼命挣扎着要扯开男人钳制她双肩的手。
陆旻眼中的探究丝毫未退，手掌力度不减，“你是谁？”
对上这眼神，脑海中那些尘封已久的零碎画面一幕幕闪过，让宁予安觉得疼痛从头部蔓延至心脏，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呢喃出声，“不要……不要抛下昭昭一个人，娘亲…爹爹……”
“不要……”
声音细若游丝，但陆旻却一字不漏地听清了。
见她这般模样，他神色出现动容，手掌力道在不经意间松了一些。
“羡之，”崔琅出声劝阻，试探性问：“看样子，失心散对他作用不大，也问不出什么，要不就算了？”
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上，细长的睫羽轻颤，还挂着水珠，唇瓣微微蠕动，在尽力克制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很是凄惨可怜。
“此次是我过于偏激，也罢，”陆旻漠然出声，心中涌现出莫名情绪，伸手抚去她眼角沁出的晶莹，随即俯身将人拦腰抱起，并吩咐道：“拿些可缓解头疼的宁神香来。”
崔琅见到眼前这一画面堪比见鬼了，一瞬间脸上变幻数十种表情。
别人不清楚，崔琅可是清楚得很，其实他这好兄弟和荀陌一样也没有近过女色。只是陆羡之常年出征在外，赤胆忠心保家卫国，大将军的私事，别人不敢也不能妄议。
荀陌因为思忆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情有可原，陆羡之才是完完全全对女人不感兴趣。
不会真的是断袖？
崔琅摇头啧叹，细细回想起来。
先且不说陆羡之过于关注宁予安，就方才逼问宁予安而言，他虽然态度冷漠，可最终，还不是妥协了。要知道，陆羡之从不让步。
再加上明明可以让下人将宁予安拖走，他竟亲自把人抱起……
***
将人放在厢房床榻上。
精致小香炉内被婢女换上了舒缓的宁神香。
陆旻负手静立于床边，凝视着床榻上眉头蹙起的人，思绪复杂。
她很轻，抱起来几乎没有重量似的，平日里许是因为穿了很多层衣服，才勉强可以看起来与男子身量差不多。
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扉洒落一地，在男子背后镀上一层浅浅金晖，陆旻蹲下身，眼睫在冷白的脸上垂下一排暗影。
“昭昭……”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那微蹙的眉目，轻揉着她的鬓发，低喃着这两个字。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崔琅一进门看到这场景还是不由得一阵尴尬。
陆旻没有回头，只将宁予安衣袖卷起一些露出纤细皓腕，淡声道：“过来替她把脉。”
崔琅轻咳了两声保持淡定，想了想还是从药箱里掏出条帕子覆盖在宁予安手腕上。
手指刚探上去不久，崔琅心中如万马奔腾，大起大落之后更是错愕看向陆旻，“这，怎么会，她是……”
陆旻面容淡然，说出来的话语让人听不出情绪，“这件事情，你便当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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