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沈睿从未央宫中出来后,已悄然天黑,他想到明日一大早宁予安便要动身去常州,又思及半个时辰前父皇对自己说的话。
他微微叹气,问一旁的修茂:“可知宁予安去做什么了?似乎也没去御史台上值。”
修茂命人将脚踏杌凳摆好,扶沈睿上马车,“他中午去大将军府上了,现在好像都还未回。”
沈睿脸色变幻,沉声道:“派人去喊他到长乐宫。”
修茂汗颜,其实大将军遣人知会过他宁予安喝醉的事,他本来还想替宁予安遮掩一下来着,但现在看来只能实话实说,“回殿下,宁大人他在大将军府上喝得烂醉如泥,估摸着还未醒呢。”
沈睿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他简直是,不思进取……”
如此率性而为,可知去常州将要面临怎样的危险?
***
昏黑的厢房内,逐渐燃起烛火。
宁予安掀开薄薄的眼皮,入目的是淡黄烟罗纱帐,再一侧头,隐约可见不远处屏风后有两个人影走动。
是一间不熟悉的屋子,但她兜兜转转多年,压根没有久居之所,在这种陌生的地方醒来似乎是习以为常。
她还是觉得困,脑袋沉甸甸的,遂又不自觉闭上眼睛。
刚一阖目,几个片段在脑中轰然闪现,宁予安猛地惊坐起,拳头握紧。
“该死的陆羡之——”
这声响自然也惊动了一直候在屏风外的两名婢女。
其中一位开口慰问道:“宁公子可好些了?”
宁予安拍了拍脑门,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后从床榻翻身下来,穿上鞋就往外走。
两名婢女看她这怒气冲冲的模样,一时也不敢上前。
谁知宁予安刚打开雕花木门便撞上了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
她摸着被撞疼的鼻子抬眸,又对上了那双似笑非笑的墨色眸子。
“醒了?”
男人的嗓音慵懒轻佻,让宁予安很想立刻给他两巴掌,但最终,还是勾起嘴角,语气冷冷,“托大将军的福,没死。”
看着怀中人瞋目切齿的样子,陆旻的心情更是愉悦,“宁大人刚睡醒就这么大怒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大将军府招待不周呢。”
宁予安无语,人人都说她脸皮厚,可她认为,陆羡之比起她,分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未等她开口,陆旻又问:“可要留下来用晚膳?”
中午坑她一把不够,还晚膳?
宁予安被气笑了,直接抬步绕过他走出门,“不用了,还想多活几年。”
也不知道陆羡之到底给她下的什么药,只记得当时头晕得很,然后,他好像问了她几个问题。
摇了摇头,步伐也跟着缓慢下来,不知不觉走到了将军府大门口。
定睛一看,竟然是沈睿的车驾。
如果沈睿是来找陆羡之的,应该会直接进去,停在这门口,估摸着是来等她的。
正想着,马车车窗便被推开,露出沈睿那张俊逸又面无表情的脸,在蟠螭灯的摇曳下,忽明忽暗。
宁予安凝了凝神,自觉爬上了马车。
马车内气氛有些压抑,随着车轮滚动,车衡和马轭间的銮铃也随之发出清脆动听的声音。
宁予安本来立于一旁,仔细回想着自己到底有没有被陆羡之套出话,见修茂对她使了个眼色,她便主动问,“殿下?”
沈睿抬眼直直注视着她,话语透着明显的不悦,“明日都要奉皇命前往常州了,还敢喝得烂醉如泥,你以为人人都像吾这般好脾气吗?”
此刻与沈睿自以为自己好脾气相比,宁予安重点捕捉到了“烂醉如泥”几个字。
分明是他用下三滥手段给她下药,到头来变成她不知礼数在大将军府醉酒赖着不走。宁予安现在无比确定,书中所谓厚颜无耻之徒,说得就是陆羡之这种人无疑。
见宁予安不答话,反而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沈睿更是生起了烦闷。
宁予安平日里在他面前,只会一味挂着看不出真假的笑容,今夜倒是还会摆脸色了……
不一会儿。
宁予安回过神,赧然一笑,“殿下是否还有何要事欲告知予安?”
沈睿睨她一眼,“你可知晓常州发生了什么事?”
头还有些晕,宁予安便扶着车壁席地坐于柔软的绒毯上,微微仰头看向丝绸坐榻上的沈睿,“常州那块地方,波谲云诡,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我不知道具体,但也大概能猜得出几分。”
“殿下今日进宫觐见陛下,想必执金吾和荀陌公子他们也在场。虞侯私铸铜钱之举,贪图的不仅仅是财富,还有财富能带来的兵械、军队和人脉。而常州,似乎存在着那么一个藏匿于暗处可换取这三样东西的交易场所。”
“殿下,予安猜得可对?”
沈睿脸上闪过诧异,而后自嘲笑了笑,“原来你都知道。”
觑见他的神色变幻,宁予安眸光微澜,又温声道:“从前,殿下不是不愿去了解这些,只是碍于宫墙围困,认知有限。但现在不一样了,是不是?”
听懂了宁予安的意思,自嘲之色随即散去,沈睿目光染上柔色,“是。”
见此,宁予安不禁有些心疼自己,她可真是个好下属啊,在外边都被气炸了,回来还要心平气和安慰主子。
沈睿思虑片刻,又叮嘱道:“此去常州,切记不可擅作主张行事,特别是先前用在沈苑和荀陌身上的那些手段,不要再用。吾在此奉劝你一句,陆羡之可不一样,千万别把你那些小聪明用错地方了。”
宁予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她现在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头疼,她想避着陆羡之都来不及,脑袋被大门夹了才会去招惹这人。
除非,两人虽志不同但道路一致,那倒是可以跟在后边捡个漏。
沈睿盯着宁予安这稀奇古怪的神情,觉得匪夷所思,忍不住喊她,
“听见了吗?”
宁予安放下手,旋即恢复笑脸乖巧点头,“多谢殿下关怀,予安记住了。”
***
翌日。
宁予安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赶到了城门口。
一眼望过去,这陆羡之带的人恐怕尚不足千人,宁予安眉眼微蹙,据她所知,他们不是去干架的嘛?就带这么点人,像是去送死,以一敌百也不是这么个敌法。
她更不解的是,不是说皇帝一向喜爱陆羡之,堪比亲儿子,如今怎会这么不关心“亲儿子”的安危。
宁予安走近,发现侍卫们基本上个个冷若寒冰,她想问话都不知道找谁。
观察了一番,最后选择问那位守在马车旁边年纪尚轻的少年,“这位小兄弟,请问可有给侍御史宁予安备马?”
话音落,马车车门被打开,一身竹青色衣衫的崔琅探出身子,笑吟吟对她招手,“予安你怎么才来,快上马车。”
上马车?
宁予安顿时感觉脸抽了抽,这金雕玉砌的白壁马车确实够大,可容纳很多人,且华贵无比。
但是,想也不用想,陆羡之肯定在上面,她才不要与他共处一室。
半晌,她垂下眼帘,闷声道:“我想骑马。”
崔琅尴尬一笑,“这个,事先没准备你的马匹……”
宁予安想与旁边的黑衣少年商量一下,她在蓝田县那晚见过此人,应该是大将军的重要下属。
刚要开口,车内适时传来一道略含浅笑的磁性嗓音,“我们赶时间,宁大人当分得清孰轻孰重。”
崔琅憋着笑对宁予安摊摊手,眼神意思大概是:你就别挣扎了。
宁予安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冷不丁落在自己身上,僵硬笑了笑,无奈爬上马车。
车上富丽宽阔,是寻常马车的几倍大,三面靠车壁处分别放置有三张软榻,中间是香炉、食案等,各种生活物件应有尽有。
车队开始行走,流苏珠帘晃动,帘幕后那侧卧于软榻上的矜贵身影缓缓出声,“宁大人头晕之症可有好些?”
宁予安放好包袱,在案桌旁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水喝了起来,并不打算理会那人。
谁知他竟起身行至她身侧坐下,仔细端详着她。
宁予安心里只一个劲地骂他有病,但表面还是垂眸微笑道:“无碍。”
“哦,”陆旻笑了笑,将一盘糕点推至她面前,“其实昨日你若不那么剧烈反抗的话,也不会头晕。”
言下之意,怪你自己。
宁予安抬脸瞪他,“你……”
崔琅背对他们倚坐在窗边,也不知道是在看景色还是在听乐子,嘴角是控制不住的弧度。
陆旻眸中掠过玩味,“要不让崔神医把把脉,若是宁大人留下什么后遗症,那可真是本将军的罪过。”
宁予安只冷冷道:“大可不必。”
陆旻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再次推荐道:“这芙蓉糕味道不错,尝尝?”
宁予安瞥了一眼那芙蓉糕,再抬眼与他对视,“大将军有话直说,予安的命就这一条,经不起这般折腾。”
陆旻失笑,语调闲散,“看样子还挺记仇,如果是因为昨天的事,那我很抱歉,实属误会。但是,你似乎在此之前,就很提防我。”
宁予安呼吸一滞,眸光不可避免地颤了颤,眼前的男子却又突然靠近,嗓音幽幽说出了更令人胆颤心惊的话,
“我突然想起蓝田县那夜,你一直盯着我手中弓箭,那眼神会让人觉得,莫不是你我曾有过一箭之缘?”
羡之,你再这么狗会被判无妻徒刑的哦[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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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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