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佛堂庙虽小,佛却多。
四面墙,三面皆是佛。同等大小的佛龛嵌满整面墙壁,坐在其中的菩萨眉眼低垂,慈目微睁,目光齐聚在佛堂中心跪着的佛堂主人身上。
她面前摆放的是佛堂中最大的一尊佛像。
手中的佛珠随她手里的动作转动,直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寿昌长公主才停下。
她依旧跪在原地,没有回首,单刀直入:“近来陛下心事重重,精神不振,朝中可是有什么事?”
寿昌长公主跪着,身后竹帘遮挡住的那张脸的主人自然不敢站着,甚至跪的姿态要更低。
一开口,那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下传来的:“回长公主的话,朝中近来并无大事发生,今日倒有喜事一桩。”
“哦?说来本宫听听。”
回话的人讨赏似的,拔高声音:“西北战事传来捷报,何将军成功收复失地,不日将班师回朝。”
寿昌长公主徐徐睁眼,与菩萨的慈眉善目碰到一处,说话的语气不由自主地随和许多:“还是先帝慧眼识珠,一举挑中骁勇善战的何京昭守卫西北。放眼朝中,也唯有她能与荣怀姝一争高下。如今西北战事大获全胜,待她回朝身份更是会水涨船高。”
“如此良才,须得为我所用。”
回话的人大着胆子跪直身子,踌躇片晌直言:“可她不还是个女人吗?”
“女人又如何?本宫从来不在乎有能者是男是女,只要不是荣怀姝,哪怕全天下的女人皆有所成有本宫都会高兴、都想笼络。”
话头一转,寿昌长公主侧身回首:“西北打了胜仗,为何陛下还是郁郁寡欢?”
回话的人匍匐在地,诚惶诚恐:“奴才该死,奴才不知。”
头上的竹帘随风摇动,匍匐在地的人只看见了地上斑驳的光影。
寿昌长公主不出声的这段时间里,佛堂内的檀香仿若一瞬间聚集到回话的人的头上,沉重的香气攫取他的呼吸,让他喘不过气来。
原要发怒的寿昌长公主抬眼撞进众多菩萨的眼里,她深吸一口气,生生将怒气压回腹内:“那日早朝过后,皇帝宣荣怀姝入殿,二人在殿中说了些什么?”
回话的人思忖须臾,如实答道:“当时陛下屏退众人,奴才守在殿外,知道的并不详实。期间陛下曾打碎过茶盏,不许奴才们收拾。再后来,昭平公主离开懋勤殿时奴才真真切切地看见脸上有泪痕。”
听到后半句的寿昌长公主原谅他前半句的不知道,心思俨然被他说的荣怀姝哭过的事吸引:“陛下宣召,荣怀姝还哭了?你们站在殿外可有听见申斥的声音?”
“没有。”直起的身子带起来的那张脸不是谢福禄又是谁,“茶盏打碎时奴才曾趁机走到殿门口,并未听见说话声,更不曾有申斥。陛下和公主的声音小的如同在密谋大事。”
密谋大事?这四个字在寿昌长公主的心上滚来滚去,她还是没想明白怎么回事。
谢福禄添言:“自那日起,陛下就开始精神不济,压着好些奏折都没有批红。”
寿昌长公主疑心更重:“徐善德知道些什么吗?”
“想来也是不知道的。”谢福禄回想起徐善德跪着从懋勤殿出来,“干爹一进去就被陛下赶出来了,里面什么情形他还弄不明白。”
问不出所以然来,跪久了的寿昌长公主益觉疲惫:“得了,以后你多留心吧。此地不宜久留,回去伺候陛下吧。”
谢福禄再次磕头:“谢长公主殿下。”
“对了。”
退到一半的谢福禄折返跪下听命。
“先帝的随葬品……”
谢福禄不假思索:“市舶司还没有消息传回。”
寿昌长公主露出满面愁容,对着案上的菩萨低声念了两句。
尔后懒洋洋地说道:“回去换身衣服再到御前当差,佛堂檀香重,别让人察觉出什么来。”
无比寻常的一句叮嘱,谢福禄心却一跳,还以为自己前次匆忙赶回去当差没来得及换衣裳的事情暴露了。
他乖顺地应答:“奴才谨遵长公主旨意。”
谢福禄退到门外,转身看见了三步并作两步的玉衡香汗淋漓,心下一动,扯了扯衣裳正要打招呼。没成想玉衡将他视若无物,径直进了佛堂。
被无视的谢福禄远远地嘁了一声,心有不甘悻悻地走了。
寿昌长公主无需回头,听出来者的脚步声:“佛堂内何至于慌慌张张?”
玉衡脚步轻慢绕过竹帘,跪到寿昌长公主近侧:“殿下,昭平公主押着桑大人正在审理兵马司两位指挥使的案子。”
寿昌长公主目光凌厉,侧身原是想避开菩萨清明的眼神,却不期然闯进另一面墙的菩萨的眼里。
玉衡从她的眼神里读出她想问的问题,无声点头。
寿昌长公主眉目未曾展开:“她为什么会突然插手此事?刑部的人对牢里那小姑娘用刑了?”
玉衡轻声回道:“怎么会,打狗还得看主人,刑部又岂敢拿昭平公主的人开刀。”
寿昌长公主鄙夷道:“人才关了几天,她还真是沉不住气。”
她回正身子,随意道:“随她去吧。”
“可咱们……”话未说完,玉衡被寿昌长公主的眼神制止,她只得称是离开。
走到佛堂门口,不死心的玉衡回身从竹帘的缝隙中看平心静气的寿昌长公主,眼神逐渐空洞。
不知刑部那边闹到第几出了。
梨蕊才刚闹起来。
原是晌午递饭的时辰,隔着围栏相对的数位犯人在大快朵颐,梨蕊自然也有公主府的人准备的饭菜送进来。唯有万群英,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羡慕地听他们咀嚼声音、看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以充饥。
梨蕊看不过去,探头望了一眼远远站着不动的狱卒,默默朝她招手。
万群英立刻小碎步跑到她跟前,接过她递来的饭食就往嘴里塞。
这段时日总是这样。
荣怀姝和梨珂留下来的披风梨蕊也匀了一条给她,让她不至于在夜里挨冻。
狱卒见不得她好,所以白日里她会把披风塞回到梨蕊的牢房,等到夜深诸人睡去她再拿过去用。
因而此刻,她接过梨蕊递来饭食的动作无比熟练。
可她不知道的是,狱卒早就盯上她俩了。
梨蕊背后有昭平公主这座靠山,万群英却是一穷二白的普通人一个。
是个可以任人捏扁搓圆的主。
就在两人背对着牢门吃得正香的时候,黑脸狱卒悄无声息地站到万群英的牢房门口,一声不吭地看着万群英一口肉毫不含糊地塞进嘴里,一脸满足。
他陡然生出一股不爽快来,于是用刀柄敲了敲牢房的围栏,刻意咳嗽一声以作提醒。
梨蕊旁若无人,依旧好吃好喝。
反观万群英,堆在喉口的肉没来得及咽下,给他这一吓就堵在了喉咙里。一时半会儿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憋得万群英脸色发紫。
梨蕊吓得丢下饭食,大力拍打她的背部,急得满头大汗。
狱卒反倒袖手旁观。
梨蕊朝他直吼:“愣着干什么,搭把手救人啊。”
黑脸狱卒抱胸倚在围栏上,好整以暇地观看两人无计可施的急赤白脸,那眼神与观赏猴子打架无异。
作陪“看戏”的还有对面牢房中的犯人。
与万群英正对的牢房内,那犯人胁肩谄笑,恨不能将自己缩在围栏中间:“官爷、官爷。”
只为赚黑脸狱卒一个眼神。
黑脸狱卒是个铁公鸡似的人物,侧过半个身子拨不出半个眼神给他。
犯人也不恼,只管笑,嘴角快咧到眼角去了:“您看我给您盯梢报信这个差办得如何?”
黑脸狱卒听罢,脸更黑了,牢房里骤然暗了下来。
犯人不敢再造次,打了个寒颤,瑟缩着退到牢房的角落里,暗地唾骂: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黑脸狱卒听不见骂,自顾自掏出腰间的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门。
在梨蕊的不懈努力下,万群英已经成功将那口满满当当的肉吐了出来。她瞅一眼那肉,眼中满是不舍:“真可惜了,那可是肉啊。”
“总不能让一口肉噎死吧。”梨蕊宽慰她,“明日再有肉我全留给你便是了。”
黑脸狱卒已然走到万群英的身后,蠢蠢欲动:“小娘子想吃肉啊。”
忽然贴近的声音让万群英一激灵,惊魂未定之下她只能紧紧依靠在隔着围栏的梨蕊身上,梨蕊顺势从身后抱住她,警惕地看向黑脸狱卒:“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黑脸狱卒满脸奸笑,“爷看她可怜,想帮帮她而已。”
“她不可怜。”梨蕊的双手收紧,“她已无大碍,就不劳您费心了。”
黑脸狱卒盯着万群英,像是饿狼看肉:“可她没吃到肉,就是很可怜。”
意识到不能同梨蕊废话以免耽误时间,黑脸狱卒将话引到万群英身上,引诱道:“小娘子,只要你把爷伺候舒服了,爷保证以后你顿顿有肉吃。”
万群英死死钳住梨蕊的手,一脸防备:“不、不用,我以后可以不用吃肉。”
梨蕊也在她身后声援:“她要是想吃肉有我就够了。”
“多多益善嘛。”
黑脸狱卒愈靠愈近,眼神愈加**,几欲将万群英身上的囚衣剥开,脑海中回荡的全是方才万群英伸长脖子时露出的雪白肌肤。
宛若一块嫩豆腐,让人垂涎欲滴。
梨蕊一面睇黑脸狱卒,一面贴在万群英的耳后为她出谋划策:“从前你是如何对待冯正平的,今日就故技重施。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别让自己受伤。等会你听我指令,我数到三你就动脚。”
言毕,她企图震吓黑脸狱卒:“大人,我提醒你一句,这里是刑部大牢,你的所作所为与你的前途以及桑大人的前途息息相关,你可得考虑清楚了。”
黑脸狱卒捧腹大笑:“桑大人被你主子拖住了,这会儿可赶不回来。等他赶回来,我早就办完事了,还能让人抓住把柄?”
他有恃无恐:“怎么,你以为牢里这些人会向着你们说话不成?”
“他们会不会替我说话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话昭平公主深信不疑。”梨蕊保持着护住万群英的姿势,威风凛凛,“你大可仗着你主子的势在这牢里作威作福,但我也得奉劝你一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千万不要在太岁头上动土。”
“否则来日,公主定要你和你的主子好看。”
“少拿公主吓唬我。”黑脸狱卒无所畏惧,“只要我咬死不认,公主也不能奈我何。更何况,公主再大,终究大不过皇上去,我们大人可是为皇上办事的。”
“她一个冯公子玩过的臭娘们,能给爷解馋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别不知好歹。”
说完,黑脸狱卒一把扯过万群英,连带梨蕊也因这劲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围栏上,脸上顿生红痕,如同给围栏扇了一巴掌。
黑脸狱卒像是狼叼走鸡崽子一般轻松地将万群英拎走甩在地上,趁万群英挣扎反抗的时间,他还腾出一只手来解衣裳。
梨蕊见势大喊道:“三!”
①: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北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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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公主再大,大不过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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