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娘子横眉怒目,在她的一声轻喝下,围屏中的芳时姑娘乖觉地将一切声响暂停。
隐藏在云客渡内各个角落的护院负手而立,将大堂的人团团围住。
宿娘子无视冯彰难看的脸色,拉开围屏招呼里头的芳时姑娘:“芳时姑娘,请暂避。”
带上面纱的芳时姑娘抱着古筝娉娉袅袅走出来,堂客们争相探首想要一睹芳容。
冯家随从湿哒哒地从池子里爬上来,在冯彰的眼神中正要出手拦住。
宿娘子轻哼一声:“我看谁敢拦住去路。”
说完,护院们将身后的斧钺亮在众人面前,一堵墙似的站在人群外一动不动。
宿娘子唤了一个名字:“好生将芳时姑娘护送出去。”
虎背熊腰的身影挤开湿透的随从,大摇大摆带着芳时姑娘离去。
实力悬殊,冯彰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
宿娘子不卑不亢:“今日突发状况,扰了诸位兴致,我在这里向诸位赔个不是。”
“诸位客官的花费由云客渡买单。”
“多谢宿掌柜。”
宿娘子又同冯彰说道:“冯公子若是来听书喝茶暂作休息,我十分欢迎。可若心怀不轨且屡教不改,我就只能对不住了。”
冯彰气得七窍生烟,但见堂客们为宿娘子撑腰,他只好带着人灰溜溜离开。
本以为此事就此偃旗息鼓的云客渡,迎来了更大的一场灾难。
一炷香的时间,冯彰去而复返,还带着气势汹汹的冯正平。
迎窗而设的棋盘上,荣怀姝自信落下一子。
冯正平气焰嚣张的声音和棋子的声音一同落下。
“芳时姑娘在哪呢?”
宿娘子迎了上来:“冯公子来的不巧,芳时姑娘今日说书的时辰已过,公子若想听书明日再来吧。”
冯正平没有冯彰好糊弄和打发,只见他一把推开宿娘子,不由分说往池子中央走去:“本公子这会儿就想听听芳时姑娘的声音,掌柜的,你去将人请出来。至于银子嘛,好说。”
宿娘子耐心赔笑:“实在对不住冯公子,云客渡一开始承诺了芳时姑娘,一日只占用一个时辰的时间。其他时间,云客渡不做干涉。”
冯正平微笑着点点头,趁宿娘子放松警惕之际,一脚接一脚踹翻了一楼雅座的凳子和桌子。
旁边无辜的堂客不幸被波及,本来与他理论一番,可碍于冯家的权势,只好忍气吞声作罢。
宿娘子赶忙上去赔不是,好说歹说将人安抚下来。
冯正平则趁此时机继续搞破坏,吓得雅座的堂客作鸟兽散。众人秉持着惹不起还躲得起的原则,对他避之不及。
宿娘子听着身后的动静,沉吟再三,准备招手叫护院。
谁料,围屏中穿出悠扬的琴声。
一曲《雁落平沙》定住了众人的脚步。
冯正平收回踹出去一半的脚,在冯彰扶正的凳子上落座。
宿娘子惊魂未定,不可置信地转身盯着围屏,犹恨双眼没有穿透围屏的本事。
芳时姑娘不是走了吗,那围屏中是谁?难道是她中途折返?
八仙门厢房内的梁砚清兴致勃勃地观赏楼下大堂脸色各异的众人,目光撩到围屏中端坐的荣怀姝身上时又是一笑。
怪不得人人都说昭平公主心思难以捉摸,谁能想到适才还临窗而坐听书的人已经趁着混乱翻身到围屏中“鱼目混珠”,仅用一首《雁落平沙》就将众人耍得团团转。
似是察觉到了梁砚清打量的目光,荣怀姝抬首与他遥遥相望,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
因有围屏隔挡,荣怀姝并不知外头人的神色如何,便想抬头看看厢房中的客官是何种表情。
可那人的表情似乎是,玩味?
围屏外的一声喝彩打断了荣怀姝的思绪,她没有心思再探究梁砚清表情的背后究竟是何原因。
不知情的冯正平高声赞道:“好!不愧是芳时姑娘,琴音都胜过他人百倍。本公子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琴音。”
宿娘子皱眉看向冯正平,忧心忡忡。她左思右想,想不明白,招手叫来店小二,耳语几句,店小二疾步离开。
冯正平兴趣高涨,琴音一落,赞声便起。
围屏中的荣怀姝暗里嗤笑他的无知,琴弦越拨越快,听琴人的心也越跳越急。
“嘣”的一声,琴弦断在掌中。
皇帝紧闭的双眸因这一声响缓缓睁开,直直看向恂贵妃,喜怒不明。
恂贵妃顾不得被琴弦弹红的手,连忙在箜篌旁跪下:“臣妾该死,惊扰圣驾。”
眼忪眉锁的皇帝看着身着珍珠白锦袍颔首低眉跪着的恂贵妃,朦朦胧胧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他忽然想起来,那把伞至今还在懋勤殿搁着。
长久得不到皇帝回应的恂贵妃微微抬头,疑惑不解。
站在皇帝身旁的徐善德颇有眼色地贴耳提醒皇帝。
皇帝回过神来,接过徐善德手中的茶饮了一口,润润嗓子。
随后道:“无妨,爱妃快快请起。”
恂贵妃不无遗憾地注视着那箜篌,皇帝注意到她的眼神,哄慰道:“这箜篌是你入府那年朕亲自为你挑选的,如今也过了这些年,坏了便罢了,朕让他们再给你做个更好的就是了。”
恂贵妃袅袅婷婷起身,恋恋不舍地看着箜篌,一手掀开珠帘走到皇帝身边:“这箜篌是皇上对臣妾的情意,代替皇上陪伴着臣妾多年,臣妾可舍不得就此放弃。”
“也是。”皇帝将人拉到身边坐下,转身吩咐徐善德:“你去,着人用最好的蚕丝修好再送来给恂贵妃。”
恂贵妃喜不自胜:“臣妾多谢皇上。”
徐善德带人抬着箜篌离去,神仙殿中的宫女也识趣地退下。
恂贵妃上手替皇帝揉揉肩膀,贴心地说:“皇上这几日看着消瘦许多,可是有烦心事?”
皇帝任她为自己拂去疲倦:“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朕如今才算知道原来这万民之王也不是谁都能胜任的。”
皇帝探上搭在肩上的手,十分欣慰:“还是你能时时使朕舒心。”
恂贵妃做小伏低:“任重者其忧不可以不深,位高者其责不可以不厚。皇上双肩担着九州万方,其忧其责自然深厚。臣妾一介愚昧妇人,也只能捏捏肩弹弹曲为皇上解忧解闷。”
背对着恂贵妃的皇帝眉头一皱,语气却稀松平常:“朕倒不知恂贵妃对王介甫知之甚深。”
恂贵妃眉梢带笑,手上的动作越发卖力:“皇上又打趣臣妾,臣妾侍奉皇上十数年,所有才能在入府那年都悉数展现予皇上了。”
“不过是前些日子听见太傅检查二皇子的功课,要二皇子将此话做一番解释。臣妾恰巧走到书房门口便听了一耳朵,只觉得这话像是为皇上而写的,这才记下了。”
皇帝不说信与不信,阖眼假寐:“老二这些日子进益许多。”
恂贵妃尤为细心和谦虚:“幸得皇上时时指点,二皇子才能有所作为。”
“朕可不敢居功。”皇帝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恂贵妃的贴心与服侍,“能想到利用海禁一事追回漂流海上的随葬品,其思维敏捷可见一斑。”
恂贵妃的笑容僵在嘴角,但手上的动作仍不敢怠慢,将自己的谨小慎微展露无遗:“皇上这回可是夸错人了。”
皇帝睁开双眼,珠帘在他的眼里摆动:“爱妃此话怎讲?”
恂贵妃撤手,为皇帝点上安神香:“大皇子带着三皇子监工皇陵修缮,二皇子见兄弟们都能为父皇分忧,于是便想找回随葬品哄父皇高兴。可他绞尽脑汁想不出好法子,正巧在先帝灵堂遇上来上香的怀姝,也不知怎的说动了怀姝给他出了这么一个点子。”
“怀姝当时提醒他这法子未必有用,说来也是二皇子急功近利,一头扎进去就出不来了。谁料,这法子竟也奏效,这下把二皇子高兴的。”
恂贵妃借着给皇帝递果子的功夫观察皇帝的神色:“要说这怀姝公主也真是聪慧过人,随口一提的法子如此卓有成效。日后事成,皇上得好好赏赐人家,可别光顾着二皇子了。”
皇帝的话语中满是防备,仿佛一提到荣怀姝就是踏进未知的险境:“你是说追回随葬品的法子是昭平想的?”
见祸水已经东引,恂贵妃不再在乎皇帝的神色如何:“是啊皇上,怀姝一向聪敏您又不是不清楚。她从前跟在先帝身旁,认知见地较之诸位兄弟姐妹更是出色许多,这法子说是她想出来的不足为奇。”
许久,皇帝才悠悠吐出一句:“是啊。”
“可惜。”
宫女们踏在透进来的光影里进进出出,如同背着一束光移动。
皇帝沉浸在这些漂浮的光影中,想的是另一件事。
恂贵妃忙前忙后地伺候皇帝:“皇上说笑了,怀姝是您的女儿,有何可惜的?”
“可惜是个女儿。”
不等恂贵妃回应,皇帝问道:“你瞧着昭平这孩子,有没有野心?”
洞察不到荣怀姝内心的皇帝常常惴惴不安。
恂贵妃要笑不笑,不敢轻易回答。
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论语》
②:任重者其忧不可以不深,位高者其责不可以不厚。——《节度使加宣徽使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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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昭平这孩子,有没有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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