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们只是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可冯正平花名在外,进入冯府的女子没有一个不是名节受损的。这芳泽园中的十二房小妾,或许有真的想要攀附权贵者,但更多的是迫于无奈,无处可去的人。”

“名节算什么?清誉算什么?不过是他们加诸在女子身上的枷锁。我堂堂昭平公主,向来说一不二,普天之下谁敢诋毁我的名节清誉?”

荣怀姝仰头,玉兰树的枝干成了三层阁楼的天然裂痕,自下而上地将楼割成不规则的形状,每支延伸向外的枝头上还挂着一把精致的铜锁。从前这些铜锁是用来锁住阁楼中住着的女子的。

戚缕和垂眸,若有所思。

荣怀姝和她并肩一道走着:“戚国公可知道你在此处??”

戚缕和嗫嚅:“没有。”

戚国公膝下唯有两个女儿,一向将她们姐妹二人看得很紧。平素不仅从来不让两个女儿外出,也不许女儿们私下与男子交流,连亲族中的堂表兄弟亦不例外。

更不必说被贼人掠去,下落不明这种事。

“我的贴身丫鬟若是发现我失踪了自会去找我的二妹妹,她会来救我的。”

荣怀姝略带迟疑:“我记着秦夫人就生了你一个,哪里来的二妹妹?”

戚缕和同她解释:“母亲是只生了我一个,但府中姨娘也有一个女儿。姨娘不会说话,就将二妹妹放在母亲膝下教养。我这妹妹喜欢女扮男装舞刀弄枪,父亲觉得她不伦不类丢了国公府的脸,因而甚少带她出门。”

不知想起什么,戚缕和的神色变得柔和:“不过,她那三脚猫功夫,真怕她把自己搭进来。”

荣怀姝将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臂上,低声细语:“我在这里,她就算不幸进来了,我也能保你们二人无虞。”

戚缕和回以微笑,片刻又忍不住担忧:“陛下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吧?”

荣怀姝踏上台阶:“需要担心此事的,应是冯家。”

她看了一眼天色,此时想必梨珂已经将自己失踪的事哭进宫了吧。

“不见了?”

衍庆宫内,张皇后脸色一白,脚底发虚,吓得从绣墩上起身,猛然高声问来报信的梨珂。

她身旁的皇帝反倒神色不惊。

皇后连续发问:“好端端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呢?你确定是失踪吗?公主常去的地方都找过吗?宫里找过了吗?大公主那问过了吗?”

梨珂为了将戏演得逼真些,一汪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能找的地方奴婢们都找过了,都没有公主的踪影。魏中使见天色渐晚,担心殿下的安危,才遣奴婢进宫禀报陛下和皇后娘娘。”

张皇后心急火燎,恨铁不成钢地看一眼始终沉默的皇帝:“这么大个人怎么会不见了呢?梨珂,你最后一次见到公主是在哪?”

梨珂一面啜泣一面断断续续地道来:“奴婢今儿陪公主到洒金巷口的云客渡听书,中途公主让奴婢把装好的点心送进凤阳宫给各位公主。奴婢、奴婢再返回云客渡时,已经人去楼空了。”

“这也太奇怪了。”皇帝和皇后对视一眼,还是不愿相信,“公主最近可有情绪不对的地方?”

泪珠还挂在鼻子上,梨珂垂头认真想了许久,闪烁其辞:“没、没有。”

张皇后甩开凤袍,走到梨珂面前:“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隐瞒本宫和陛下吗?若因瞒报误了去救公主的时机,你担待得起吗?”

梨珂一连磕了几个响头,面无人色:“陛下恕罪,皇后娘娘恕罪,不是奴婢刻意隐瞒。公主近日来多因梨蕊的事彻夜难眠,食不下咽,她嘴上虽不明说,但奴婢们都看得出来。”

“奴婢刚才犹豫是因为早先公主说过,她相信陛下的英明神断,不愿意为了一些小事烦扰陛下。况且,公主并非是轻易想不开的人,所以奴婢猜测应当与此事无关。”

皇帝撂下汤匙,接过徐善德递来的温热的帕子拭手:“会不会回封地去了?”

“魏中使亲自到城门问过了,城门的守卫未曾见过公主的身影。”

张皇后俯下身子:“陛下,依臣妾看,不如提审云客渡的掌柜和店小二,或许能问出些什么。一个大活人平白在大庭广众下失踪,要么是云客渡的人知晓怀姝的身份故意挟持以求钱财,要么是有人贪恋美色见色起意将怀姝掳走。贪财者尚好应付,若是后者恐怕怀姝此时已身陷险境。”

“皇后先不必着急”。皇帝保持着帝王一贯的了无遽容,“昭平身手了得,又是上过沙场的人,怎么会有人轻易将她掳了去?皇后有此猜想可是对昭平不信任啊。”

梨珂听到此话,心中冷笑。她跪直身子,急赤白脸:“陛下有所不知,两年前公主领兵在东南抗倭时身受重伤,身上武功废了大半。当时随军的太医说公主再也不能习武用武,否则将玉石俱损。”

“什么?!”皇帝面前的和田玉碗被他失手打翻,碗中盛着的雉羹随之洒在膳桌上铺着的福蝶□□桌垫上。

“奴婢不敢欺骗陛下,是公主担心陛下知晓此事会为她伤心,故不许奴婢们往外说。如若不是今日情况紧急,奴婢至死也不敢违抗公主命令。”

难怪自东南抗倭回京后,昭平再未领兵作战。

皇帝神色复杂,心中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但他很快发觉此情此景松了一口气是多么不合时宜。

他摆出一位父亲应有的模样:“这么大的事,你们竟瞒着朕和皇后。”

张皇后看看皇帝再看看梨珂:“陛下,现在不是问责的好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楚怀姝的去向,否则多拖延一刻,怀姝就危险一分。”

皇帝一脸难色:“皇后所言甚是,朕这就命人去找。”

张皇后赶忙跪下:“陛下,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皇帝示意身后的徐善德扶起皇后,同她说话格外客气:“你我夫妻,皇后何需如此。”

张皇后站定在皇帝面前:“陛下,怀姝到底是女儿家,清白之于女儿家而言非同小可。因此,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口舌是非,臣妾恳请陛下暗中查找,不要将此事声张出去。”

皇帝点头称善:“皇后思虑周到,朕岂有不听之理。”

“臣妾替怀姝谢过陛下。”

皇帝前脚离开衍庆宫,张皇后也失了用膳的心思,吩咐宫人撤走膳食后就将梨珂打发出宫。

衍庆宫的掌事姑姑随云进来扶着张皇后到榻前坐下:“出了这等事,陛下赐婚的事还作数吗?”

张皇后心内烦躁得头痛脑胀:“但愿陛下就此歇了这个心思。”

“娘娘也不必过于担心,依照公主的性子,倘或她心中不情愿,势必会让陛下收回成命的。说不定,陛下心一软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随云说得轻巧,张皇后却听得讽刺。

“本宫看未必。”

张皇后倚在榻上,不必抬头就能看见窗棂上的朦胧月亮。

月光柔和,似一匹轻纱盖在张皇后的身上,同时也照进了芳泽园的院子中。

荣怀姝的到来,让孤寂沉闷的芳泽园第一次有了生活的气息。

众人围坐在阁楼后头的观月亭上,借趁月色饮茶作乐。

五姨娘将瓜子嗑得咔咔响:“太正常了,咱们在座的诸位姐妹,哪个不是二爷坑蒙拐骗来的。”

坐在亭边石栏上的十姨娘朝阁楼努努嘴:“老三就不是。”

“差不离。”二姨娘甩甩手绢,要十姨娘声音低些,“老三也是个可怜人,当初要不是她爹为了抵债,她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荣怀姝坐在戚缕和身旁,茫然无知地插话:“这么说,诸位姐姐都非自愿的?”

五姨娘豪气地灌下一盏茶:“妹妹难道没听说过宁为寒门妻,不为高门妾吗?姑娘家家的谁愿意入府为妾矮人一等,还要看人眼色伺候主母呢,更何况夫君还是这样一个沾花惹草的花花公子。”

接着她举目四望,勾勾手要众人凑得更近些,等到数个脑袋都贴在一起,五姨娘才窃窃细语:“诸位妹妹不知,正院里住着的老太太是个舍命不舍财的守财奴。早前我进府时,老太太就发话,无论之后园中进来几个女人,月例银子都是个定数,只准降不准涨。这来的人多了,分到咱们手中的月例银子就少了,每月都靠着这紧巴巴的月例银子度日,我这愁啊。”

荣怀姝的心全然不在月例银子上:“那姐姐是怎么进来的?”

五姨娘剥了个橘子,半个塞进嘴里:“别提了,都怪姐姐眼瞎心还善,没认出是冯二爷装的瘸腿老爷子,被他一声声‘哎唷哎唷’喊疼给拐回家中的,把我关在柴房过了一夜。”

“姐姐家中难道没有父母兄长吗?他们不为姐姐讨个公道吗?”

“公道?”五姨娘斜她一眼,笑她天真,“一个姑娘只身进了男子家中又过了一夜,即便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外面的流言蜚语也能将人淹死。第二日冯正平在外大肆张扬了此事,我爹听说后,连聘礼都不要,着急忙慌就将我塞进了冯家。”

五姨娘的一番黯然**地诉说,勾起了诸位姨娘的伤心事。

二姨娘挤开五姨娘的半个屁股,心中亦有千言万语道不尽:“那年元宵,我带妹妹出门看花灯,我与妹妹不幸被人群冲散,我便站到显眼处找妹妹。恰巧二爷骑马经过,见我颇有姿色,谎称知道妹妹身在何处,将我带进昏暗的巷子中将我……”

“爹娘知道二爷的‘名声’,不愿意我跟了二爷去,可是出了这等事,爹娘怕日后连累妹妹才将我送到二爷府中的。”

说完,二姨娘一把扯过九姨娘,愤愤不平:“咱们九妹妹还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呢。”

荣怀姝诧异:“也是被骗来的?”

“二爷当初为了九妹妹,还曾经假扮小厮混入许府中,骗得许老爷许夫人的信任,得以贴身跟随九妹妹。一箩筐的花言巧语说得天花乱坠,把九妹妹骗得晕头转向,稀里糊涂就跟着他进了冯府。”

“这不,进来了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了。”

月向西挪,荣怀姝坐在亭中将园中十二个妾室的来历一一打探清楚。

这其中的恶,远比她想象得更多。

拐来的,骗来的,抢来的,死缠烂打来的……

荣怀姝与身旁的戚缕和难掩惊愕和怜悯。

戚缕和满目轻怜重惜:“姐姐们难道没有想过逃出去吗?”

九姨娘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逃?你以为我们没想过吗?你以为芳泽园就门口这两个守卫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假若因我们一人连累全家,才真是我们的罪孽。”

她的一声叹息比披覆在身上的月光还轻:“我们只是‘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罢了。”

①:宁为寒门妻,不为高门妾——《礼记》

②: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庄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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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我们只是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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