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觉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半晌,他躲开弟弟审视般的眼神,一把夺下祁嘉泽头上的帽子,将自己的脸罩得严严实实。
闻昭没有动作,静静看闻觉自欺欺人地挪到祁嘉泽身后,缩起半个身子,像一只非要躲进小纸箱的大型猫。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闻觉抓着帽檐的手紧了紧,小声问:“他走了吗?”
“走了。”祁嘉泽平淡地说。
堵在喉咙里的气终于咽了下去,闻觉脱力地将帽子拿开:“吓死我了,他眼神怪瘆人的,像鬼一样——”
“什么鬼?”
“啊!”闻觉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心脏跟着一抖,随后猛然噤声,身体绷得像拉紧的琴弦,心虚之下连呼吸都忘了。
祁嘉泽这个骗子!
Combat内的挑眉被还了回来,祁嘉泽知趣地往边上走,给足两人说话的空间。失去掩蔽物的闻觉忽然变得手忙脚乱,睫毛像蜻蜓颤抖的翅膀,耳朵也因尴尬泛起红。
闻昭不急不忙地等待他的解释,看他又要撒什么谎。不料下一秒脸颊就被闻觉双手托起,做作的声音裹在掌心的温热下,听起来异常天真:“我的可爱鬼。”
远处的祁嘉泽眼皮一跳,在心底默默给闻觉竖了个大拇指,论起老套,他该叫闻觉师父。
手心的脸颊肉在闻觉反应过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成了烫手山芋,捧着也不是,丢掉更不是。紧张之余竟还能分出心思去想这份触觉,在人开口前没忍住捏了一把。
被强迫扯开的嘴角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僵硬,看上去格外滑稽。闻觉有样学样,咧开自己的唇,像牙牙学语的孩童,轻缓地将话语吐露,顺带给自己搭上一座柔软台阶:“别生气,一起去吃饭吧。”
闻昭看着面前这双眼睛,亮而透,藏不住世故,相时而动也算不上熟稔,或许这就是天分,闻觉独有的、让人无法拒绝的天分。
没办法拒绝和继续变扭是两码事,闻昭分得很清楚。他幽幽来了一句:“我不吃海鲜烩饭。”
“海鲜烩饭是嘉泽要吃,不是我,”闻觉甩起锅来不留情面,他掏出兜里的手机,翻找出一张食物图片,“我们去吃饺子火锅。”
“他吃什么。”
“他啊,当然是自己去吃海鲜烩饭。”
将对话尽数听完的祁嘉泽朝闻觉翻了个白眼,大步流星地往马路对面走,没一会儿就被人叫住,问他去哪。祁嘉泽没停下,随意挥了挥手:“去吃我要吃的海鲜烩饭。”
一直到饺子火锅的汤底煮沸了闻觉才从修罗场里回过劲来,他捞起一个饺子,问闻昭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从你出门后就一直跟着你这种话不太能说出口,闻昭编了个理由,说出门买新的游戏手柄,但没找到合适的。
“那你呢,不是说不去Combat?”
“好烫!”闻觉咬着舌尖去找水,一双眼睛像安了自动屏蔽仪,桌上来来回回扫了几遍就是看不到水在哪。
闻昭将手边的橙汁递给他,看他咕嘟咕嘟喝了半杯,干脆跳过这个话题——确实没什么好追问的,他一早就知道闻觉在撒谎。
“小笙姨给我报了游泳课。”
橙汁的甜味在唇间蔓延开,闻觉在升腾的热气中捕捉到闻昭的话,差点又咬到舌头:“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下午。”
溺水之人对水的恐惧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闻觉生出几分担忧,犹豫着问:“你行吗?”
闻昭淡淡开口:“不行。”
“我去和她说,这样不行,万一你学的时候晕在水里怎么办,会淹死的。”
首都没有哪个游泳教练敢把闻家人淹死,这一点所有人心知肚明。闻昭在心里冷笑一声,闻觉被烫到的不仅仅是舌头,还有那颗本来就不灵光的脑子。
“淹不死的。”
Alpha看上去担心极了,眉头紧紧皱着,咬了一半的饺子也被晾在一边。通话没开免提,闻昭听不清梁笙说的话,但从闻觉的表情可以猜到交流并不那么顺利。
梁笙无疑是位合格的长辈,温柔可亲,善解人意,什么事都会先问过小辈的意见,但她也有自己的坚持,譬如要闻昭学游泳。
闻昭幼时溺水是她人生书页里无法擦除的一片阴影,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烙印在心脏瓣膜上,磨成了执念。她害怕重蹈覆辙,害怕再次失去孩子,害怕冰冷的水淹没所有痕迹。
所以不管闻觉说什么,闻昭都逃不过,他慢条斯理地捞起一个饺子,对合上手机仍愁容满面的Alpha说:“哥和我一起吧,这样会好一些。”
“你别逞强了。”闻觉敛下眼,语气闷闷的,“我又不是定海神针,杵在那水就乖乖听话把你托起来。”
“该害怕还是会害怕的啊,”Alpha撑着脸小声叹气,“一起也没有用。”
如果草包也有分类的话,闻觉一定是最次等的,竟能不解风情到这种程度。
闻昭眯了眯眼,思忖着要是存在透视仪,他一定要对着闻觉的头扫一扫,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品种的豆腐渣。
“答案是拒绝吗?”
“没有啊,没有拒绝,”闻觉连连否认,“我只是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闻昭放下筷子,抽出一张纸巾擦净指尖的水渍,腔调散漫:“我只是想你陪着我。”
这话落在闻觉耳朵里却真挚得要命,他明显顿住,手都要握不住筷子。良久,他眨了眨眼,用自以为轻松实则漏洞百出的语气问闻昭是不是在开玩笑。
薄雾中的相对无言是最好的答案。
“噢,我知道了,”闻觉轻轻晃了晃脑袋,黑色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偏还要装作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我会陪着你的。”
闻昭迟来地分辨出饺子的内馅,尝到辣椒的味道,心里的评分机制被浓郁的鲜香诱骗失灵,堂皇地将闻觉的分数扭转为正数。
最起码,Alpha在发现美食这件事上还算轻车熟路。
“第一节课是什么时候?”
“13号。”
“啊,”闻觉肉眼可见地感到为难,“能后延几天吗?我13号应该还在欧洲。”
此前闻昭没有听人提起闻觉要前往欧洲,他轻瞟一眼锅底,余光中瞧见闻觉交握的手,指尖微微翘起,他好像很期待:“旅行?”
“才不是,”语气与猜测截然相反,“体检,每年都要去。”
闻觉因腺体缺陷无法自主调控信息素,易感期尤为狂躁,好几次差点和闻见山打起来。一直到这几年,注射的药物在体内产生抗性,加之抑制手环的辅助,才渐渐稳定下来。
抑制手环每年都要更换芯片,依据便是闻觉的腺体检查报告。
“医生会用一根很细很长的针扎进我的腺体里,他每次微笑朝我走来,我就会想到死神拿镰刀索命的场景。”
看来是真的害怕,尾音都在发颤。闻昭走流程般地问他痛吗?那人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应该是痛的,但是他醒来就不记得了。
“医生说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我的大脑感知到我对这个过程的恐惧,为了避免造成二次伤害,自动屏蔽了。”
这并不是一个能说服闻昭的理由,直觉告诉他实情并不像闻觉说的那么简单。哪怕医生当面给他注射其他类型的药剂,这个笨蛋也只会捂着眼睛哄自己不要看,看不到就不会痛。
“当初是怎么联系上这个医生的?”
“爸爸的朋友介绍的,大伯也认识,所以就飞过去看了一下,后来一直在那里检查。”
闻昭问起父母是否会陪同,闻觉说刚开始会,但这两年都是一个人去,理由是自己达到了年龄,能够签署检查前的安全协议。
说到这闻觉笑了一下,不知是哪个音节的发声让他的嘴巴变成像爱心一样的形状:“第一次一个人去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是不害怕的,毕竟之前去过那么多次,也该习惯了。”
“坐上飞机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坦然,一想到自己正以几百千米每小时的速度靠近注射针,我就想跳机。这感觉就像,自己是一条不远千里送给人霍霍的咸鱼。”
“是不是很好笑?”
与闻觉沾染笑意的眼睛不同,闻昭的眼神总是很深,像入夜的河海,叫人难以看透。他将锅里最后一个饺子送到闻觉碗里,喉结紧跟着滚了滚:“不好笑。”
“不好笑吗?”闻觉捏着声线,补上一句,“这可是一只高达182.3的大咸鱼欸~”
闻昭重复一遍刚才的回答,在闻觉淡下表情去吃碗里那颗月牙状的饺子时心尖不明显地动了一下,怪异到让人不适。
脱口而出的话短暂地将理智抛弃,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动容。闻昭很快意识到这一点,他放弃自省,反而狡猾地将此划入正常的情绪波动范畴。
对待闻觉,似乎不该这么苛刻。
“什么?”Alpha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说,”闻昭将语速放得很缓,听起来像承诺,“我想和你一起去欧洲。”
原来不是幻听。闻觉不可置信地看向端坐着的男生,心想他疯了吗?晕机晕成那样还要和他一起去欧洲,是假期生活太愉快,需要吃点苦平衡一下吗?
“你,”闻觉手指调换方向,“我。”
他的表情捎上几分错愕,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些:“一起去欧洲?”
闻昭点头。
“你知道你晕机吗?”
“嗯。”
“你知道首都飞欧洲要多久吗?”
“嗯。”
“那你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闻昭没了耐心,利落地接起一盆水将闻觉的疑虑浇灭,说自己不是白痴,晕机和去欧洲并不冲突。面对这个笨蛋哥哥,他总是很自信,骗人的话手到擒来,甚至在短暂的沉默中编好了Alpha想听的正当理由。
直到他在闻觉眼中看到了一对交织的真心,冰山一角却含着摄人心魄的力量,让还未来得及宣明的谎言顷刻间原形毕露。
跑偏的神智在闻觉问了两遍为什么后堪堪被拽了回来,闻昭兀然垂下眼,再抬起时变得冷静自持,清醒的大脑反复告诫自己,要做漩涡中心的旁观者。
置若罔闻的注视往往不那么纯粹,夸张起来便没了人情味,仿佛闻觉是他豢养的一只猫,于主人而言,宠物再好懂不过。
但闻觉不为所动,乖巧地袒露自己温软的腹部,浅色的瞳仁浮着窗外暮色的云霭,化成一道晚霞,柔柔托住蕴蓄的“开心”与“担心”。
同一时刻,闻昭才构筑起的心理屏障离奇地出现一道裂痕,随着那人眼睫颤动的频率,缝隙越开越大,月光快速倾泻进来,慷慨地洒满一整片湖。
“噗通——”
一颗石子沉入水中,无影无踪。
所有的冠冕堂皇尽数被卷走,独留一盏泓月,映着闻昭从眼前人那学来的一分真心实意。
“闻觉,我也可以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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