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没有读过书不认字,自觉也不是很聪明伶俐,脑筋还死板,一根筋的犟着。
从前做乞丐的时候就因为不聪明伶俐好几次都被人欺负得快死了,等到了后来有了安身之所之后看着满院里娇艳华贵的美人,自己也开始琢磨起来变得伶俐一点。
这一琢磨便琢磨出了不对劲来。
她发觉泠音好像不是人。
虽然对于泠音的第一印象觉得她是仙女,但完全就是因为泠音非人的美貌从心底深处发出的感叹,就像诗人形容美人如谪仙,她虽然没读过书,但是想到形容美人的词语就是仙女。
而且泠音还很善良,天光好的时候,老乞丐们会给小乞丐们讲故事,讲到人间发生灾祸的时候总会有神仙下来救世。
在发现泠音总是不受前院规矩管束可以自由出入,发现她总能够变戏法的拿出许多许多好吃的食物,发现她明明是娇小清瘦的身体,却将她杂乱破败的柴房变得如同普通闺房一样整洁。
她手里摸着银狐毛大氅,她是没见过世面,但是这样好看的皮毛,这样柔软的触感,这样保暖,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可是偏偏这么多好东西都留在了她的柴房,前院的徐妈妈却没有来寻过。
她想了很久,最后得出结论,那一定是泠音的仙法。
她起先很高兴,觉得这一定是上天可怜她孤苦伶仃所以派了一个仙女来拯救她,可是后来她又高兴不起来了,如果泠音是仙女,那总有一天会回到天上去的,那时候自己又是一个人了。
这样一想,有时候便也开心不起来了。
泠音与小秋相依相伴数年,一口肉一口饭的将小秋从那个如同竹竿的孩子养成了面颊饱满的少女。
她已经渐渐地习惯了这样有人陪伴等待的生活,有时候她觉得无聊,时常化作普通人的模样跑去大街上游玩,玩得累了总会去柴房,小秋总是准备着一些虽然简单却美味的吃食在等她。
她常常回来得晚,从屋脊上落下来后,看到那一盏为她而亮的油灯,心中就安定不少。
小秋还是穿那些颜色暗淡布料粗糙的衣服,头发已经养的黑亮了却始终只是用一条布条挽住,有事的时候就呆在柴房不出来,无事的时候就只能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头顶四方的天空,满院或是枯黄,或是翠绿的树叶发呆。
泠音发现小秋不一样的时候,曾经问过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小秋只是看着她却不肯出声,然后如同往常一样抱着她的胳膊靠在她身上,和她一起看那四四方方的天空。
那时候她因为多管闲事新交了两个朋友,并没有多注意小秋的异常,只想着寻摸了机会再带小秋出去游玩一番。
可那天的小秋却不表现的很高兴,她将泠音的胳膊紧紧地抱住,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她知道她不是凡人,不是属于这浊世的一员。
小秋哭得伤心,抱着她不肯撒手,眼泪鼻涕糊了一满脸,泠音怎么哄也哄不好,最后只好做出承诺来。
她会一直陪着她,直到她老去,死去的最后一刻也在。
小秋却难得的机灵了一回,揪着她的衣服不肯撒手,说还要来世。
泠音只是随口一说,但却也是有心陪伴,她有无尽的生命,她愿意许小秋这一世,等到黄泉奈何上饮过孟婆汤,前尘往事便不作数了。
她对她讲,从此以后山川异月,烛台花柳,自从添个,便风月平分破了。
讲到这里的时候,泠音终于是忍不住了,她第一次像寻常人一样,将头埋在自己的手掌中,双肩耸动,呜咽啜泣。
程玏那只想要安慰的手犹豫许久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背上。
他一下一下的帮她顺着气,从前那些年少的跳脱与伶俐在此时变成了格外的稳重:“她一直记得你的承诺,记得还有来世,所以一直不肯走。”
泠音从呜咽变成哭嚎,情绪太过激动几乎要瘫倒下去,裴江脩连忙坐起来扶好她,用纸巾为她擦去满脸的泪水:“我知道你是重诺的性格,不然也不会为了王小姐的承诺来照顾我们这两个顽劣不堪的人了。小秋若是要来世,你会答应吗?”
泠音哭过一场,情绪慢慢的稳定下来,她眼眶通红,声音却坚定:“会。”
若放在以前,这样的话泠音不会说,她并非不相信转世之说,只是再活一世前尘之事便都不作数了。
小秋得了她的承诺心情立刻就好了起来,但在听说贺小姐不堪忍受流言蜚语自戕后也忍不住叹惋了一番。
阿媖有时约了泠音去看望愫懿,愫懿死在鲜艳浓烈的春末,她的坟头栽种了她最喜欢的紫藤。
淡紫色的花朵簇簇拥拥的,在绿色的叶子间显出一种清丽却坚韧的姿态来。在这下面长眠着一个花季的少女。
愫懿与阿媖是自小的情分,亲密程度不亚于亲生的姐妹,自从那日得知愫懿噩耗后,阿媖便褪去往日里华丽繁复的衣裙,穿上素色简衣为她服丧。
她嘴唇泛白,眼底发红,不消几日整个人便清瘦了一圈。
泠音为她烧了些纸钱,看着虽然站在夏天暖风里却仍旧是如蒲柳娇柔的阿媖,宽慰她道:“愫懿去了也好,免得活在世上,还要遭受非议。”
虽然案子已经尘埃落定,刘淇早就死在了定州的郊外,但是那些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传言却并没有当事人的死去而停息,反而是肆无忌惮的又闹了一段时间才沉寂下来。
愫懿用她的死捍卫了尊严,但那些心思龌龊之人却并不在意她的刚烈气节,他们只在乎这桩风流韵事是不是会有那么一点真,好让他们窥探一二。
阿媖转过头来冲她笑:“我知道,只是偶尔想起来,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我们两家关系一直都好,我们从小就亲厚,愫懿就像是我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从前还在一起说笑嫁人也要嫁在一处一起过日子。”
她说着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她还只有十七岁。”
愫懿的坟立在江宁府郊外的一处贺家的私庄处,这里山清水秀远离是非,给了她死后的安宁。
泠音摸了摸愫懿的墓碑,好像眼前并不是冷冰冰的石块,而是那个温婉清丽的女孩。
阿媖因为愫懿的事情病了许久,来到庄子上养病,虽然人看着依旧是清瘦的,但是精神却好了许多。
她们并肩走在田野间的小路上,现在正是夏末,农忙的季节来了,田野间到处都是忙于农作的人,他们的孩子也只不过是总角的年纪,去熟练的在田野间穿梭,给予父母最基本的帮助。
泠音和阿媖站在田埂上,看着下面不肯抬头的人们,迎面是微暖的风,只觉得身心都得到了洗涤。
想到小秋的事,总是呆在天芳阁也不好,还是拜托阿媖将小秋带走,日后也好嫁人立户。
她这样的同她讲了,小秋却又开始犯倔,说什么也不肯独自一人离开。
竹箫还在珠玑的手里,只要珠玑不离开天芳阁,泠音就无法脱身,她找遍了借口小秋也不答应,最后泠音板着脸恐吓她说不同意就再也不见她了,小秋这才同意下来。
阿媖给小秋单独立了户,将她带在身边如同昔年对待愫懿一样,像妹妹一样教导。
小秋穿上了从前从未穿过的柔软的衣服与精致的鞋子,发间插满了东珠海棠的珠钗步摇,皮肤被保养的细腻光滑,但是她却并不开心。
那一天她将自己满身华贵褪去,穿上那些粗糙的衣服,头发还是像从前那样用布条挽住,等见到泠音的时候小秋一下就扑到她怀里。
“我不要穿那些衣服,我不要头发上全是叮叮当当的东西,我就想这样,然后每天在柴房里等你回来。”
她觉得那时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才是最快乐的时光。
泠音拗不过她,于是只好同意她在阿媖身边做最普通的随侍,小秋穿上那些款式简单的衣服,整个人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来。
那一年的冬天江宁府早早的就迎来了雪,阿媖要去姑苏探亲,邀请泠音随她一起去。
她们走的水路,坐在王家精致舒适的船上,沿着蜿蜒绵长的河流一路的来到了暖意尚存的姑苏。
但不曾想她们一路将江宁府的雪也带到了姑苏,刚一入城天色便昏暗下来,不多时那些冷刀子似的冷风便裹挟这鹅毛大小的雪花飞到人的眼前。
小秋穿着暖和防风的衣服,第一次正眼欣赏了这些从前会要她命的美景。
前来迎接的姑母与表妹表哥的目光只在小秋身上停留了一瞬,便亲切的拉起阿媖的手给塞了一个汤婆子。
“我儿一路过来辛苦了吧,快快拿着这个汤婆子暖暖手吧。”王家姑母其实并不是王老爷的亲姐姐,王老爷父亲膝下子嗣不丰,王家姑母只是他的堂姐。
但是因为自己没有兄弟姐妹亲缘,王老爷将这隔了一辈的姐姐也敬重的跟自己亲姐一般。
阿媖接过汤婆子福身行礼道谢:“多谢姑母关怀。”
她穿着杏粉色绣莲花云纹的斗篷,斗篷边是一簇极为洁白柔软的兔毛领子,她因为伤心愫懿的缘故往日里丰润的脸颊变尖,衬得下巴尖俏,墨眉入鬓,双瞳剪水,行动间转盼流光。
漫天洁白的飞雪下,她褪去了往日里牡丹荣华的高贵之色,只剩下如同月下幽兰般清冷绝丽至极的姿态。
王家姑母掩下眼中的惊艳之色,往后招呼了一个年约二十的年轻公子上前来:“这是你表哥程倬。”
阿媖蹲身行礼,再抬头眼前赫然便是一个神清骨秀的俊秀公子正含笑盈盈地看着她。
泠音化作凡人的样子站在一旁做背景板,忍不住偷偷地瞄了一眼这家人,然后看到那个风流俊秀的公子时心中隐约有了点预感。
阿媖这次来姑苏,恐怕也不是探亲这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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