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细微的“沙沙”声,在此刻死寂的大殿里,竟透出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韵律,仿佛毒蛇滑过枯骨。
疾冲的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
一双虎目死死瞪着郑元,喷薄欲出的怒火几乎要将对方烧穿。
他紧握的拳头骨节捏得咯咯作响,若非同僚死死拽着他官袍的后摆。
那身象征武力的麒麟补服下蕴藏的爆发力,早已将这污浊的构陷撕得粉碎!
他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血腥气。
“放屁!全是放屁!”
然而,这愤怒的咆哮在精心编织的“铁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更多的目光转向了风暴的中心言冰云。
他依旧站着。
墨青色的官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仿佛狂风骤雨中一竿孤直的墨竹。
脸上血色褪尽,苍白得近乎透明。
唯有那双眼睛,深潭般幽邃沉静,此刻却燃起了两簇冰冷刺骨的火焰。
那不是被冤枉的委屈,不是辩白的急切。
而是被彻底激怒的、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看穿一切污秽的森然寒意!
那寒意如有实质,无声地扫过郑元伪善的脸,扫过周显做作的哭嚎,扫过李贵惊恐瑟缩的肩膀。
最后,定格在御阶上那串捻动不休的紫檀佛珠上。
他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那弧度冰冷、锋利,不带丝毫温度。
甚至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洞悉一切污浊后,怒到极致反而生出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如同冰棱碎裂,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里。
这声笑,比疾冲的怒吼更刺耳。
让郑元脸上的“凛然”瞬间僵住,让周显的哭嚎卡在喉咙里,也让首辅捻动佛珠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好手段”言冰云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冷冽地穿透沉闷的空气。
“伪证信函,屈打成招的[苦主],攀咬故旧,环环相扣,煞费苦心。”
他目光如淬了寒冰的针,直刺郑元。
“郑侍郎,为了构陷本官,你刑部诏狱里的手段,怕是都用遍了吧?只是不知,这[苦主]李贵身上的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贵裸露胸膛上那几道狰狞的血痕,语气带着一丝令人胆寒的玩味。
“是进去之前就有的,还是进去之后,[特意]为了今日这场戏,才新添的?”
李贵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看向言冰云。
对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看穿他灵魂所有肮脏角落的寒眸,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会拼命磕头。
“你血口喷人!还敢威胁苦主!”郑元脸色涨红,仿佛受了奇耻大辱,声音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
“陛下!言冰云巧舌如簧,颠倒黑白!此等奸佞,不严惩不足以正朝纲!”
御座上的时影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深邃的丹凤眼掠过殿下众生百态。
最后落在言冰云苍白却挺直如松的背影上。
年轻帝王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唯有指尖在龙首扶手上轻轻一叩。
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定住了所有喧嚣。
“言卿”时影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倾向。
“郑侍郎所奏,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何话说?”
这句话,如同无形的鞭子,抽在紧绷的空气上。
言冰云闭了闭眼。
胸膛里那股冰冷的怒焰,非但没有因帝王的垂询而平息。
反而如同被泼了滚油,轰然炸开!
伪证?构陷?
用如此下作卑劣的手段,污他清名,毁他心血。
更要将他钉死在“酷吏奸佞”的耻辱柱上!
这已非简单的政见之争,这是要将他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怒火在四肢百骸奔涌,烧灼着理智的弦。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克制被狂暴的怒意吞噬,只剩下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辩解?
在这精心布置的死局前,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
他要写!
将所有的冤屈、所有的愤怒、所有的铁证,倾泻在这奏折之上!
他就不信,这煌煌天日,真能容魑魅魍魉一手遮天!
“臣!自!有!本!奏!”五个字,从紧咬的牙关中一字一顿迸出。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锐响,砸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
他霍然转身,不再看任何人,大步走向殿侧专为奏事大臣设下的矮几。
墨已研好,笔是狼毫,铺开的,正是那本玄黑封皮、内里仿佛藏着妖鬼的共情奏折!
他一把抓起那管狼毫紫竹笔!
笔杆冰冷,却压不住他指尖因狂怒而起的灼热颤抖。
胸中翻江倒海,是滔天的冤屈,是焚尽八荒的怒火,是誓要撕碎这污浊构陷的决绝!
他要写!
写下李贵伪供的破绽!
写下周显与粮商勾结的蛛丝马迹!
写下郑元炮制伪证的卑劣!
更要写下那隐藏在紫檀佛珠之后、阴冷窥伺的毒蛇首辅!
笔锋饱蘸浓墨,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落向那玄黑光滑的纸面!
就在那狼毫紫竹笔的尖端,即将触及玄黑纸页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本静静摊开的共情奏折,仿佛拥有独立的、敏锐到可怕的感知。
根本无需笔锋落下,墨迹未染分毫,平滑如镜的纸面上,幽光骤然如水波般剧烈荡漾开来!
光芒扭曲、凝聚,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下一刻,一副清晰无比、带着强烈情绪冲击力的“图画”。
毫无征兆地、霸道地占据了整页奏折!
那是一只猫。
一只通体雪白、唯有眼圈和耳朵尖带着浅灰色绒毛的狮子猫。
它并非实体,而是由流动的、带着淡淡水润光泽的墨色线条勾勒而成,栩栩如生,纤毫毕现。
最摄人心魄的,是它那双眼睛。
圆溜溜的、琉璃般剔透的猫眼,此刻盈满了剔透的、仿佛随时会滚落下来的巨大泪珠!
那泪珠在幽光流转的纸面上,并非静止。
它们如同真正的水滴般,在眼眶边缘微微颤动、凝聚、饱满。
然后,在言冰云和所有能窥见奏折一角的人的注视下。
其中一颗最大的泪珠,竟真的沿着猫咪柔顺的脸颊线条,无声地、缓慢地滑落下来!
在玄黑的“纸面”上拖曳出一道清晰、湿润的泪痕!
猫咪的耳朵可怜巴巴地耷拉着,粉嫩的小鼻子微微抽动,整张小小的猫脸上,写满了天大的、无处诉说的委屈和无辜。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纸面而出的“冤枉啊!”的悲愤控诉。
却如同实质的精神冲击波,瞬间撞入了每一个看到这副图景的人的心神深处!
“喵,呜”甚至有人仿佛在死寂的大殿里,幻听到了那声凄楚到极致的呜咽。
冤枉啊!.JPG
这五个歪歪扭扭、仿佛带着哭腔的颜文字。
如同印章般,重重地盖在了那泪眼汪汪的猫头旁边!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力量冻结。
言冰云落笔的动作僵在半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他所有的狂怒、所有的决绝、所有准备好的激烈辩词。
都被这突如其来、委屈到肝肠寸断的猫猫流泪图,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一股巨大的、荒谬绝伦的无力感混杂着那图画传递来的、无法抗拒的、纯粹的委屈情绪,如同冰水混合着岩浆,倒灌进他的胸腔,激得他眼前一阵发黑。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该死的奏折!
它竟然在他提笔之前,就替他“哭”了出来?
用这种让人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的方式?
丹墀之下,离得近的官员们早已是目瞪口呆。
疾冲原本暴怒扭曲的脸,在看清那猫猫图的瞬间,表情管理彻底崩塌。
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那满腔的怒火仿佛被这离谱的画面戳了个洞,漏了气,只剩下一种荒诞的错愕。
郑元脸上的“凛然正气”也凝固了。
像是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荒谬感?
这他妈是什么路数?!
就连御阶之上,一直闭目捻动佛珠、仿佛置身事外的首辅,捻珠的动作也猛地一滞!
枯槁的眼皮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那猫猫流泪图上传递出的、铺天盖地的委屈和控诉,如同最细微的毒针,无视了他引以为傲的静心咒和替身屏障。
精准地刺入他那被无数算计包裹的、早已麻木的心神深处。
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极其微弱、却足以让他心惊肉跳的不安。
这东西竟能未卜先知?!
还是说,这言冰云的冤屈真的大到了连妖物都为之动容的地步?
整个紫宸殿,落针可闻。
唯有那玄黑奏折上,幽光流转,泪眼汪汪的白猫图像一个无声的、巨大的控诉符号,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那颗刚刚滑落的泪珠,在玄黑的“纸面”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湿润的光泽。
高踞御座的年轻帝王,终于微微倾身向前。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眼,如同寒潭映月。
清晰地倒映着矮几上那本摊开的玄黑奏折。
以及奏折上那只委屈巴巴、泪珠滚落的狮子猫。
时影的指尖,在冰冷的龙首上轻轻一点。
他薄唇微启,听不出丝毫情绪的声音。
打破了这被猫猫图冻结的死寂。
“言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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