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先盯的是案子本身，戚睢查的是案子关联出来的事情。两者侧重不同，谁都没错。
但关键是，并州的盐务风波一起，昨日京里的盐铺已经开始抢盐了，帝王现在要审的是关联出来的这流言蜚语的出处，揪掉源头，平抑下即将涨起来的盐价。
还有，那句顺口溜中“达济天下”的“知州章”，究竟是“谁？”要达济“谁”的天下？！还是乱掉谁的天下！！这才是当务之急！
所以，两下相较，戚睢这处显得就更加重要一些。
除去这一层原因，宣德帝现在将戚睢拎出来，不仅仅是敲打白景先这么简单。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御史台参的一群小红绿们，南门口走的一趟，到底是因着陈玄的孙子，还是苏文起的儿子？宣德帝心有定论。这聚的一群光罚了俸可能不太够，到底还差点儿教训。
何况世家就是世家，不分什么南北。近些年，这京中的南世报团取暖，陈玄渐成了势，朝上的椅子早该撤了……
而北边的形势。
皇四子封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这给了殊荣，抬了身价，但枣一下子给 的多了，太甜，急需煞一煞气势！
北世尊史敬祖，推崇白家的太史令，白家的小辈俨然成了北世在京的一道亮丽幌子。
不论这幌子虚实，底下分量几许，反正白景先是北世撂在脸面上的人物。戚睢作为帝王手中实打实的一把利剑，此时出锋，用这只“独眼鹰”的剑芒震慑西北那些离京叛逃的世家子弟，最好不过！
种种的事务交错繁杂，混沌的思绪，令人异常的疲惫。
宗荃累的唉声长叹了口气。
目前京里这处因着言论哄抢起来的盐，背后主使到底是北边的严家，还是朱雀街的陈家？存疑不定！
……若真是朱雀街在背后捣鼓，陈玄是又几时得的消息，为何朝会上只字未提？这个老东西，究竟是清白的，还是自污洗白？底下玩的什么路数，谁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造这些话的人要遭殃了……
宗荃头疼了一回，白景先呆楞楞的还在犯迷糊。
他十分认真的寻思着，他与戚睢审的东西到底有何不同。
宗荃牢牢捉住人，加重语气道：“你随我来，先给戚大人那处道声错，后边我再同你计较其它的事情。”
白景先闻言目瞠，挣身不肯。
可刚刚一棍子下去，薛老儿喘息喊着哎呦，哭告着“饶命”。
戚睢面前北世无足轻重。
二十四年，那位风光无限的徐家下任家主苏小楼，当着刑部尚书苏文起的面他都照抓不误，这一会儿还会怕个“二回熟”的白景先？简直荒谬！
方才理论的一番话毫无分量可言，白景先束手无法，现下要托着宗荃的面，给薛家老儿求情。纵然百般不愿，也只得隐忍，乖乖依言前去戚睢那处请错服软。
白景先不情愿地低下了头。
戚睢冷眼斜看，眼珠转停到宗荃脸上，头偏一点，宽宏大量翻了篇，没了计较，又继续翻动他手间的状纸。
这状纸有两份，一纸潦草，一纸工整。
潦草的一份，是白景先昨儿收下，呈过御前，由宗荃转至他手中的；另一份工整的，是白景先拒收，京察卫刚刚从薛仁住处搜寻得来的。
光线黯淡，戚睢瞪大那只独眼，左右两下来回勘查审核。
不时，空中两声霹雳，雨稀疏的下了起来。
三四个小太监听着宗荃的命令，已将白景先强行架“请”回鼓院檐下避雨。先前行刑的二人，撺着一条长凳从门内颠簸出来，擦肩而过。
金氾水撑起了伞，高举到戚睢边。
他亲切道：“师父，这种肮脏事吩咐一声，交代给徒弟办就行了，你老人家何必要亲自走这一趟。这后晌的觉都睡的不安生！”
“你少来这一套！”
戚睢的目光从状纸上移了过来。
纸上的猫腻已经瞅的差不多了，重点是刚刚从那住处搜出来的一张，碾一碾，文字里头的信息确实大的很！
戚睢质问道，“这学生的来历你都查清楚了？”
“师父的吩咐，徒弟哪敢耽搁！”
金氾水赔着笑，小心禀道，“我早查清了。这学生长州人，京内念了几年书，颇有些小文采。他今年下的首场，入了秋榜，待着二月春闱。平时结交往来的，也就是些不起眼的学生，不打紧……”
戚睢听到此处，挥手止住了金氾水接下来的话。
那独眼一横，冷脸道：“他何处书院念的书，你查了吗？这两日的行程，具体见了什么人，去了哪些地方，你都查明白了？”
戚睢一针见血，金氾水被问的哑然，一时间答不上话。他讪讪笑着，惭愧道：“时间仓促，徒弟……还来不及详查……”
“不及详查？”戚睢偏首，玩味一笑。他将两张状纸重叠，絮絮一卷，收入袖内。
金氾水这句“不及详查”，真也好，假也罢。戚睢抿住唇，不置可否。
乌黑的空中，雨轻轻飘洒着。
金氾水举的那把伞上，没有承载住任何的份量，也没有阻挡住扑在人面上的冰凉，就那么空滞在那儿。
戚睢沉默半晌，仔细打量过一番人，才又反问道：“你当真不知？”
“师父跟前，徒弟不敢隐瞒。”
金氾水答的诚恳。戚睢也不再继续追问，他果断道：“好。我告诉你这答案！这学生在广厦念书。”
金氾水活络的，立刻应承赞叹了一句“师父心细！”。
戚睢摇摇头，停顿一时，怒声训道：“既然知道自己马虎，以后办差行事就要仔细些！你在我面前出了差，错一回，师父可以给你添补纠正一回！可将来你着了红，自立门户，若是误了陛下的大事，十个脑袋都不顶用！”
金氾水闻言骇的脖子一缩，自打着嘴巴畏畏应道：“是是是！徒弟知错！知错了！”
金氾水恭敬的模样，戚睢缓和下语气，他微斜过肩膀，近旁悄悄叮嘱道：
“氾水，我不管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因着什么，瞒而不报。这件事，陛下明确指到了我面前！打着我的老脸，直言我教的徒弟不中用！不称心！你们这些师兄弟都长大了，私底下听谁的话，顺谁的心，各有利益计较。我老了，管不着！但这案子我接到手里，管起来便是一查到底，谁也不认的！做师父的好心，提醒你一句。这里头的水浑，别瞎掺和，也别添堵，免得到时候薄了你我师徒间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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