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少女

入夜家宴就摆在了长房院中,阮氏主支四房中留在汝阳的除了四房阮敏之夫妇,就是一些□□幼女,因阮绍从军中赶回,阮敏之特地将族中几位耆老一并请来家中饮酒,正用着晚膳时,院中忽然骤风突起,气候也带了些凉意。

国家多事之秋,节气也是异常,中州自开春以来,已不知倒春寒了几次,现下已是春暮时节,还偶有节气突变。

有人席间叹气,说起今春定州北边三郡突遭雪灾之事,中州与定州毗邻,已有受灾流民渐渐流入中州地界,这时候正是青黄不接,再遇上天灾,黎民想要吃口饱饭都是难事。倘再颗粒无数,也就只能背井离乡做流民了。

至于朝廷的赈灾款项,诸人想到此处皆是摇头一叹,章帝与武阳王斗得你死我活,能有赈灾物资拨到地方已是不错,可地方封王各自为政,官吏又层层剥削,十分的物资能有一分落到灾民头上就不错了,不然何以会有北地流民能跑到中州来?

情况似乎比阮氏族人想得还要恶劣些,因为接下来的几日,汝阳城中北地逃难的流民肉眼可见日复一日地增多。

以阮氏为首的汝阳大族,每逢冬季严寒或春夏青黄不接时,多会设粥棚施粥赈济,今日流民增多,阮氏的粥棚每日便会多开两个时辰。

这日清晨,粥棚前依旧是排了长长的队伍,天气忽然转凉,又起凉风,排队的人多是紧了紧身上单衣。好在已是春季,风再凉也是有限。

一个十二三岁的清瘦少女左手牵着一个小男孩,右手牵着一个病恹恹的小女孩站在人群里,每日这个时辰她都会领着弟妹来阮氏门前所设的粥棚领粥。

不出意外的,今日这个时辰她又看到了阮氏管家的五娘子自府中出门去巡查庄子。五娘子一出门,受了多日赈济的流民知是主家掌家娘子,皆是交口称赞,大声称颂着“五娘子好心肠”。五娘子每每只是点点头,待人的态度和蔼又疏离。

少女发现,好似五娘子每日都是这么一张端严面孔,不悲不喜,没有任何情绪,整个人素淡得比她身上素衣淡裙还要无味,就连每日裙角划过的弧度几乎都没有半分差别。她明明比自己还小一些,生得又那般好看,如何能庄严得一点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丝毫不像那位时常来寻她的陆家娘子,灵动朝气,爱说爱笑,就像个小太阳,走到哪里都是暖人的光芒。

少女在看阮蟾光时,阮蟾光也察觉到了人群中那双极具英气的眼睛,她不禁多注目了两眼,在看到少女手中牵着的弟妹时,登车的脚步停了下来。她上前去,从摊子上取了几个还热着的馒头走到少女面前蹲下来,亲自递给了少女的弟妹,小男孩应是饿了,接过馒头就吃起来,还不忘有礼貌的道了声“谢谢娘子”,小女孩有样学样也道了谢吃起来。

少女在阮蟾光给弟妹馒头时不经意看见了她两只柔嫩掌心各有一条割断掌心的疤痕,那疤痕很深,已是有些年月了,但一看下还是颇令人触目惊心,这五娘子养在深闺,如何会受这般重的伤?在阮蟾光起身时,她收起疑惑,冲阮蟾光微微点头,“谢谢五娘子!”

阮蟾光摇摇头,她将手中剩下的馒头交到少女手中。她记得这个英气的女孩,每日都会在粥棚见到她,她姐弟三人衣着虽然破旧,却还有些齐整,年纪小,却知礼节,与其他流民颇有些不同。不过阮蟾光很是疑惑,遂问:“我记得你前几日领的不是这个男孩子。”

少女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前日是我六弟,昨日是我七弟,今日这个是小九。”又指了指小女孩补充:“她是小八。”

阮蟾光讶异,“你竟有这么多兄弟姐妹?”

兄弟姐妹多不是怪事,阮蟾光惊讶的是,在这恶劣时节,这少女自外地流徙而来,是如何照顾得了这么多个弟妹的?

“那小六和小七今日怎么没来?”

“他们在照顾小五!”

阮蟾光眉头一怔,知晓自己馒头给少了,遂叫清萍去多取了些,“平日是你一人带着这么多弟弟妹妹吗?”

“也不是,”少女手一挥,将清萍递来的馒头尽数推了回去,“还有我大哥二哥三哥呢,他们都是成年汉子了,在码头帮工赚些银钱,虽然吃不饱,也还过得去。我和弟妹们是想着能省些粮食给兄长们才每日来府前求些救济,毕竟兄长们也在长身体,还要出大力气,总要多吃些。已经受了贵府诸多救济了,不能再多取了!”

阮蟾光听着这少女的话,心中愈发起了敬重之意,那馒头她强行不收,她也不再强求,又问:“小五是生病了吗?”

说到此处,少女爽朗豁达的眉宇间陡增波澜,“自胎里带来的,每年总要发病几次,躺个三五天也就过去了。”

阮蟾光抿抿唇,立刻让清萍去叫了府中大夫随这少女回去看望弟弟,少女骨气浩然,但面对五弟病症,没有轻吐拒绝之言,她感激地对阮蟾光屈膝下拜,“多谢五娘子!”

阮蟾光忙将她扶起,又交代了府中管事多多照看这兄妹几人,才要登车离去。

她前脚上车,一驾装饰雅致环佩叮当的香车便驶到了门前,其间传来少女嗓音清悦,陆萱还未下车就在大喊:“阮圆圆,我来找你玩了!”

她出神时,陆萱一个飞扑到了她车上,抱着阮蟾光的手臂摇晃着撒娇,“阮圆圆,你出门又不叫我,知不知道我在家里快要憋死了!”

阮蟾光笑,“叫你做什么?去了庄园你也一样嫌无聊!”

“哼!”陆萱重重一声叉起腰,谴责她:“你说过的,阮圆圆和陆鸯鸯是一辈子的好姐妹,你出门不叫我,就是不讲义气,搪塞我就是伤我感情!我生气了!”

阮蟾光拍拍她气鼓鼓的小脸,就势捏了一把团团肉,“好好,我的错,我给陆二娘子赔礼!”

“这还差不多!本娘子宽宏大量,就此原谅你了!”陆萱爽快地摆摆手,她掀开窗帘,看看络绎不绝前来排队领粥的人群,抱怨道:“这日子真是越发艰难了,听说北边遭了雪灾,受灾的人越来越多,也不知道大姐那里怎么样了,早先母亲还答应开春允许我去定州住些日子呢,现在不太平,我连出门都难了!”

陆蕴和顾云诤于去年入夏完婚,陆夫人产下幼子陆萃之后精神好了些,这两年精力都在小儿子身上,不太顾得上陆萱,陆萱不喜欢日日在家看弟弟,不时就要往外跑,偶尔陆蕴会将她接去定州小住几日,定州山水虽不若中州秀美,但平原广阔,自来是个养马的好地方,去了定州两趟,陆萱马术都精进良多。

看她苦恼的样子,阮蟾光道:“你啊,自小就这样,一刻都闲不住,现在世道不太平,陆伯母难免就看你看得紧了些。不过前些日子二表哥递信说会从定州过来,到时若是方便,就叫他返程时将你捎上,二表哥一贯稳妥,陆伯母也会放心的。”

陆萱眼睛里瞬间就亮起了星星,她开心地抱住阮蟾光,“阮圆圆,还是你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只是可惜了,阮家事情多,你不能和我一起去,上次顾太君还一直不住和我念叨想你呢!”

阮蟾光点点她的鼻间,掩下笑意没说破陆萱的心思,转而算算日子,二表哥当在这两日就到了才是,而下迟迟未有人来报信他入中州的消息,莫不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她正这么想着,马车忽然一阵剧烈的摇晃,竟是当街与人撞了,那骑马横行街口的一群少年并不知是阮氏车马,正在前方振振有词,阮蟾光连日没有睡好,头正有些晕眩,给这一撞,更添了不适,陆萱教她在车上等着,对待这群浪荡子她有的是办法。

随后,陆萱就昂着骄傲的头颅优雅地下了车,她原就生得气质明媚,初长成的少女之姿鲜艳活泼得了不得,昂着首俏丽地走过来,好似一只高贵的小孔雀。

为首的少年名唤燕云尊,骑着棕红骏马横在街头,他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袭朱红色绣袍色彩极其张扬,衣摆上还以金色丝线勾勒着片片华丽的胭脂梅,在那群少年中显得极度惹眼,见到陆萱,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亮了亮,自诩风流地拨去额角特意留的一缕黑发,当头就是一句:“你哪家的?我怎么没有在汝阳见过你?”

陆萱好似听了天大笑话,“你是皇帝不成?人人都要来见你!”

呦,还那么凶!

燕云尊愈发来了兴趣,几个追随他的鲜衣少年纷纷指着陆萱道:“怎么说话呢你,快给我们大哥道歉!”

汝阳地处汝河之南,气候偏热,桃花开得比中州其他地方要早些,每逢春日都有桃花会,是以近日有不少游人,这些少年们都是华阳国尊贵子弟,自来混迹中州,无所不至,此行是特随了燕云尊来汝阳看桃花的。

中州居天下之中,汝河贯通全境,州治汝阳因位于汝河之阳而得名。除汝阳外,中州尚有十一郡。华阳、乐陵、安溪、开平四郡位于中州至东,为华阳王封地,华阳王乃大梁太祖幼子,自来权重一方。余下七郡,由西至东、由北至南依次为宣宁、中山、松阳、广平、曲江、永川、梅山。

中州士族众多,以汝阳阮氏、华阳燕氏、宣宁程氏、梅山方氏四姓为首,数百年来屹立不倒,合称“中州四姓”。

燕云尊出身华阳燕氏,是燕氏家主燕文舆独子,因被父母娇养,自小玩世不恭,斗鸡走马,锦鞍金鞯游冶处,今日饮酒,明日赏花,是中州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华阳燕氏名声虽不若阮氏响亮,但在宣宁程氏与梅山方氏日见衰落的情形下,实为中州与阮氏齐名的大族。燕文舆现拜华阳国相,其长姐为华阳王正妃,燕氏历来显赫中州。

为阮蟾光驾车的亲随许柘看出这群子弟来历不凡,说话带着华阳口音,已是猜到这群子弟来自华阳国,遂给陆萱使了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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