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方浔聚过一番后,顾云廷带着阮蟾光和阮纪返回定州,顾夫人与方浔为顾维长备下了各种补品一并让顾云廷带了去。送走阮蟾光与顾云廷一行,方浔幽幽叹气,“只可惜我过段时日就要返回云州,不能随表妹一起去定州看望舅舅,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何了?”
“你舅舅多年行伍,身体底子好得很,无甚大事,倒是你自己,须得仔细和我说说。”顾傲霜靠在车中闭目养神,声线平静至极,却令方浔变色。
“母亲,我……”她在顾傲霜锐利的眼睛睁开时彻底哑然,倾城眉眼染上浓浓愁绪,“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母亲的眼睛。”
“那你便与我说实话,你与宁煊如何?”顾傲霜声音放低,盯着女儿又问:“你们成婚至今,怎么还没有动静?”
这话正戳中方浔心头,顾傲霜眼看着女儿明艳如夏花的面容生出许多无措,她就知道一向文质彬彬的宁煊不会无故去了军中,“是你的问题,还是他?”
方浔垂下眼睛,纵对生母,有些问题亦难启齿,只道:“烦请母亲秘密寻个大夫为我瞧瞧吧!”
安北侯夫妇膝下二子,长子为世子,常年于海疆戍边,虽成过家,世子妃却是早薨,至今未续娶。安北侯夫人求血脉心切,难免就将希望尽数放在了小儿子夫妇身上,她是慈悲人,并不会难为儿媳,但日日对着婆母的殷切希望,顶着子嗣的压力,于方浔却是无形的折磨。
宁煊为此不堪其扰,自去年就闹着要去军中,年初一走至今未归,夫妻情分为此冷淡,令方浔心下很不好过。面对宁煊如此,方浔不是没有试着挽回,可宁煊要面子,她也是梅山方氏的堂堂大娘子,断做不出伏低邀宠之事,两人就这么僵了下来。
顾傲霜听出方浔口中的回护之意,握紧袖下扶手,默允了方浔的请求。倘是她女儿的问题,她不会反对安北侯府过继子嗣,倘不是,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阮蟾光和阮纪随顾云廷水路并进,不久后抵达了定州。见到数年未见的外甥女,顾维长险些虎目落泪,扯过阮蟾光看了又看,“哎呦,舅舅的小圆圆都长这般大了,这模样,真跟你母亲年轻时一模一样。哎呦,这是阿纪吧?阿纪个子也这么高了,快过来叫舅舅好好看看。”
人老多情,烈性如顾维长,自逢家中巨变后,也逐渐变成了一个和蔼感性的老人,阮蟾光看着记忆中威风凛凛的舅舅生出许多白发的鬓角,有些湿了眼眶,“早便想来看您的,只是北地一直不太平,四叔父、四叔母不放心我离家,才耽搁至今。”
“你叔父、叔母是对的,女孩子就是不能乱跑。”顾维长摸摸外甥女的头,想起当年她失踪之事就有些后怕,他吩咐人设了酒席,一手牵起阮蟾光,一手领起阮纪进门去,“走,进屋去看看,都是你们小时候爱吃的。”
偌大的刺史府依旧是往昔轩丽辉煌模样,但再没了当初的喧哗热闹,很多院子都落了锁,锁住关于曾经居住之人的回忆。宽敞的厅堂寂寥冷清,巨大的圆桌前只有阮蟾光姐弟与顾维长父子二人。
顾云简守祖母、嫡母与长兄孝满后,便离开刺史府分府别居。当年之事顾维长知道是自己冤枉了他,事后曾几度想要缓和父子关系,但顾云简一直对顾维长态度冷淡,纵使在家中巨变,顾维长遭受重击的情形下,也未对父亲态度和软。
论理,顾云简当年凭天纵计谋从乱军手中夺回定州城,在顾氏全族惨遭屠戮、子弟所剩无几的情况下,纵使为庶子,顾维长也必是要看重这个儿子的,只要他稍微对父亲顺意恭敬,无数权势便是唾手可得,可现在的顾云简却是一副要与顾家断绝关系、自立门户的样子。
他终年不至刺史府面见顾维长,从年终到年尾对父亲更是一句问候也无,在他眼里,仿若世间根本就无顾维长这个人一般。除了兄长顾云廷,顾家鲜少有人有机会能见他一面。
为此,顾云廷曾数度想要协调三弟与父亲关系,每每都在顾云简处碰了软钉子。
时间一长,顾维长也对这个儿子望而却步。他领兵多年,血性非同常人,又是高高在上的严父思想,纵使当初有过错,也断不可能去向庶子伏低做小,顾云简无视他,他也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阮蟾光早在路上就听顾云廷说了事情经过,看舅舅一脸忧郁默默饮酒的模样,很有眼色地没有去提顾云简。
刺史府主事唤了伎乐奏曲,数名将士新排练了剑舞助兴,顾维长拉着外甥女坐在披了虎皮的石阶上,仰头饮一口酒,竖起二指比划道:“怎么样?这是舅舅特地看着他们排练的,你姨母在家时一手剑花舞得比他们还好看,真真可谓是‘霍如羿射九日罗,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昔日佳人公孙氏一舞动四方,你姨母当年剑气之绝妙,也绝不逊公孙氏。”
顾傲霜在阁时是顾氏天之骄女,顾维长每每提起这个妹妹都一脸自豪,他还不忘问阮蟾光道:“要不要学舞剑,舅舅教你,你姨母就是我一手教的!”
顾云廷知道父亲又喝醉了,轻咳两声,“父亲,表妹幼时,您就教过了。”
“有吗?”顾维长一脸懵地抬头。
当然有,当年顾维长兴致冲冲要教甥女舞剑,无可奈何的是阮蟾光年纪小,肢体不协调,一招未出,便被甩出去的剑身带进了土里,摔得狼狈不堪,还被所有顾氏子弟围观,阮蟾光至那发誓再不学剑艺。
顾维长后知后觉想起这件事,颇为汗颜,阮蟾光却微微一笑,对二人道:“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舅舅和表哥休要小瞧我!”
她起身向将士借了长剑,长袖甩出水波般的涟漪,一个旋身便是极漂亮的剑花。
三尺青锋于她柔嫩掌中随意飘转,直指檐外皓月长空,少女身躯如凭虚御风,带动身上青黛色并蒂莲纹绣襦长裙,剑气如霜雪,身轻似飞花,舞出淡泊与飒爽并存的优雅和大气。
无人知道,窗外芙蓉花静谧飘落,一人抱臂倚在树下将厅内清越高雅的少女风姿尽收眼底,记忆中的硕大明月悬于藏书楼头,月华如水将大理石露台涓涓洗净,素衣白裳的少女明眸皓齿,双瞳若剪水,一剑寒光划落枝头白梅,向他弯起双目微扬下巴炫耀自己臻于流畅绝伦的剑术。那一笑时,嫣然飞花落在她出尘衣袖与乌黑发间,是他年少时期最美的梦境。
一曲了,阮蟾光旋臂内扣收回剑锋,顾云廷望着那熟悉的收锋之姿睁了睁目,微微思量勾唇而笑。
“好!”顾维长大喝一声拍手称快,“不愧是我顾氏骨血,跟舅舅和你姨母一样,有你外祖父当年的风姿。”
阮纪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阿姐,你什么时候学的舞剑?我竟都不知道。”
阮蟾光低眉笑笑,擦了擦额角的汗。顾维长将甥女拉到身畔坐下,亲自给她斟满酒,道:“还是你姨母会教人,当年我怎么教你都教不会,教她一调教,小圆圆立马出师了。”
顾云廷抚额,“父亲不会以为是姑母教的吧?”
“不然呢!”顾维长理所当然,还是他小妹会教人。
阮蟾光抱着酒爵转了转眼睛,知道二表哥定是看出了什么,她刻意岔开话题:“是啊,全是姨母教得好,来舅舅,今日尽兴,我们喝酒。”
顾云廷看她一眼,挑挑眉没有说破。
阮蟾光酒量不好,喝了几杯已是醉了,顾维长忙教人将她送回了房。她回房后昏昏沉沉睡去,直到午夜觉口渴难耐,睡梦中唤了两声清萍无人应,只能自己从榻上爬起来去找水。
她醉意未解,心神如在梦境,起身后跌跌撞撞就要摔倒,身体未触及地面,却坠入了一个人的怀抱中。嗅到那熟悉的沉水香时,阮蟾光眼角不禁流下泪来,哭泣着唤了声“表哥”。
黑暗中,那人身子一僵,听她乱语低诉。
“为何不与我回信?你教我等你到底是何意?”
“既叫我等你,却为何迟迟不归?”
“你这两年做什么去了?为什么都不理我?”
......
她委屈至极,呜呜咽咽不住哭起来,像个孩子被人遗弃了许久,忽然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亲人,泪水染透了那人前襟。
黑夜里,响起一声无奈的叹息,有人抱她在怀不住拍打着她的脊背,哄她渐渐睡去,可是阮蟾光一直睡不安稳,几乎泪泣到天明,醒时枕上一片浸湿,隐约想起昨夜梦魇,似有一人拥她安抚许久。
清萍睡在外间听到声响,恍惚一个激灵从榻上坐起,她望望案边点了安神香的八宝熏炉,狠拍自己一记,昨日明明燃了安神香要服侍五娘子安寝的,怎地她自己抱着香炉睡着了,清萍忙进内间去看阮蟾光。
阮蟾光呆呆地坐在榻上,冲清萍摇摇头说自己无事,无意间注意到榻前小几上放着的半盏清水,问:“清萍,昨日午夜是你服侍我饮水的吗?”
清萍昨夜早早就睡着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有啊娘子,我不小心睡着了。”
那是谁给她喂了水?
阮蟾光尽力去拼凑昨夜零碎又不成型的梦境,蓦然想起那股若有似无的沉水香息,细嗅房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味道,难道昨夜不是梦吗?
她魂不守舍地在清萍几人服侍下洗漱,用了早膳往花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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