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纾解的方式

宁熠饮口茶自得地说:“看来这家的肘子做得还是不够味,未让五妹妹闻之忘我。”

阮蟾光不客气地回话:“看来世子很爱偷听人说话,总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宁熠剑眉上扬,只觉好笑,他身旁的冷面护卫皱眉呵斥:“五娘子慎言!”

宁熠抬手,护卫自动闭了嘴,他起身来至阮蟾光身前,见她两颊微红,可见是真生气了,儒雅施礼赔罪,“是我的不是,五妹妹莫气。主要我不想听的,可这里......”

他指了指周围,因不是饭点,二楼临窗处就只有他们两桌客人,宁熠想不听都难。

士族有士族的礼节,阮蟾光虽不想遵守,多年的习惯还是令她起了身向宁熠回礼,“惊扰世子了,是我不是,告辞。”

她说着就走,经行宁熠身边时,他在适当距离处微微抬袖阻拦住她的去路,笑说:“女孩子生气容易生病,我有个方法可以让五妹妹纾解纾解,妹妹可愿赏光?就当我给妹妹赔罪了。”

阮蟾光莫名的眼神看着他五官分明薄唇上扬的面庞,没有出言拒绝。

半个时辰后,她后悔了。

眼前山峰错落,小道狭长,她气喘吁吁问宁熠:“这就是你说的纾解的方式?还要多久才到山顶啊?”

宁熠气定神闲,一指山顶拢于云雾中的道观,“很快的,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又是半个时辰,当阮蟾光满头大汗时,她恶狠狠剜了宁熠一眼,在他“你若放弃我就会嘲笑你”的眼神里,一口气爬到了山顶。

此季山林染秋,漫山遍野皆是橙黄橘绿色色相陈,薄去的日光照亮她的粉颊丹唇,她疲惫渐消,也渐释怀,望着山野不发一言。

见她气息安静下来,宁熠没有打扰她,立在一旁陪她看着满山树叶萧瑟。

过了很久,阮蟾光说:“谢谢你。”

宁熠摇摇头,“无碍,如你所说,人长大后总会发生许多影响食欲的事情,能想开些便好了。”

阮蟾光偏头看他,“堂堂安北侯府世子也会有影响食欲的事情啊?”

他昂阔的身影孤寂又萧冷,黎色缎面堆绣麒麟暗纹的披风经风时绸带飞扬,似有满腹重担说:“愁绪人人皆有,和身份无干。我父亲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我如何不能愁?”

“宁家姐夫看着不似会生事的。”阮蟾光还有一句没说,那就是“他看起来也不像能斗得过你”。

宁熠对她的话不置可否,“身份、责任,甚至与生俱来的尊贵,有时候也是一种枷锁。”

阮蟾光沉吟,父亲的责任、大哥的责任、她的责任,何其不是如此?

宁熠步履轻缓走到她身边,俯视着这个失意的少女,“倒也不必难过,你小小年纪便知世间事不可强求,已是难得了。”

“很多时候不可强求,是因为强求无用。”阮蟾光截断他的话。

宁熠收住脚步,忽然发现这小女孩腹中愁结远比他所听所察要多得多。

山风起时,一叶飞落向阮蟾光,她伸出双手承接时,露出左右掌心两条触目惊心的疤痕,宁熠眼睛一窒,一手执住她皓腕问:“你的双手怎会受过如此重的伤?”

女儿如美玉,自该千娇万宠。士族未嫁之女历来如珠如宝,宁熠想不通这位阮五娘子小小年纪掌心如何会有这般经年的旧痕?他一向是谦谦君子,纵一口一个“五妹妹”,也一直与阮蟾光保持着适当距离,少有如此失态。

在阮蟾光晦暗的目光看来时,宁熠适时松开了手,“抱歉,是我失态了。”

阮蟾光今生最不想回忆的,约摸就是这两道疤痕了,她未答,宁熠也未强人所难。

她凝重了许久,宁熠忖度一番,听她深吐一口气似已舒缓时,接着方才的话题风趣说:“没关系,反正没人会陪你一辈子的。”

阮蟾光渐渐睁大眼睛回头看他,简直不知道他这是不是人话,到底是在安慰人还是在扎人?想到人说安北侯府世子丧妻后至今未娶,阮蟾光难免解读出了几分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意味,她气色柔和下来,僭越地拍拍他的肩膀,“无碍,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只要想得开,一切都会变好的。”

宁熠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被安慰的那个,活了三十年,忽然被个小他半截多的小女孩拍着肩头语重心长劝慰,怪不适应的。

阮蟾光不管他适不适应,步履轻巧一蹦一跳下山去,“世子的方法很管用,谢了。”

宁熠几步跟上她甚是轻松,“倒也不必一口一个世子,你我也算是熟人了,我表字季鸿,你可以叫我季鸿哥哥。”

季鸿哥哥?阮蟾光拧眉,“太酸了,我是真叫不出口。”

宁熠活这么大岁数第一次被个小女孩拒绝,无奈道:“小娘子家太过直白可一点都不可爱,你这样让你兄长怎么疼你胜过幼妹?”

“随他!”阮蟾光一脸无所谓加快了步伐,“天快黑了,我要回家吃晚饭了。”

宁熠才知道这世间不是每个女娘子都爱争宠,“虽说大恩不言谢,我帮了你,你好歹也请我吃顿肘子啊!”

“今日没空,改天!”

阮蟾光回到家进门时正和阮纬走了个对头,确切地说是阮纬一直在等她,见阮蟾光进门来,他像小时候惹恼阮蟾光一般跟上去赔罪,“生气了啊?我今天不是有意的,没别的意思的。”

“六哥多心了,自家兄妹,我怎会生气?”阮蟾光现在有些理解了宁熠所说的有效的纾解方式,一个下午爬山又下山,她又累又饿,现在只觉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只想摊在榻上叫清萍给她喂了饭睡觉,和阮纬那点子气早没力气生了。

她一个下午不见人,阮纬不知道她去爬山了,难得细心地问她吃饭没,他特地给她留了晚膳。

阮蟾光很想拒绝,但她现在很饿,阮纬忙叫人给她送到了房中,阮蟾光毫不客气地端起碗就大口吃起来。

她从小吃东西就不像别的闺秀一小口一小口的,饿了必要大口吃个痛快,这样子,倒让阮纬看出些小时候的影子了,他给她夹菜,“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阮蟾光一口菜一口饭,心里发誓这辈子不会再去爬山,直直扒下一大碗饭心里才满足些。

阮纬在她吃饭时注意到她染了泥污的裙角和绣履,问:“你这一下午做什么去了?身上怎么弄得这般脏?”

“爬山!”阮蟾光道。

“我怎不知你还有这爱好?”在阮纬印象里,阮蟾光自小就是家里最懒的,跟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陆鸯鸯,简直是“汝阳双废”。

“长大了,人会变。”

阮蟾光依旧言简意赅,简短的话语叫阮纬听来颇是生硬刺耳,他撇撇嘴,“都说了不是有意的,合着还生气呢!”

“没有!”阮蟾光正面回答,她是真的很累想睡觉,“六哥还有旁的事情吗?没有的话请回。”

阮纬主动放低姿态来求和,不想碰一鼻子灰,顿时也没了耐性,僵着脸起身,“今天的事是我不周,你莫责怪玉雅,还有你这性子也该改改,母亲特地备了菜留你用饭,你再如何生我气都不该耍性子就走,都是自家手足,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犯不上的,母亲慈爱,你更要懂事些。”

阮蟾光简直要笑了,她这个六哥真是越大越没脑子,“我为何要责怪玉雅?又为何要迁怒母亲?六哥都说了是自家手足,我又何必将些鸡毛蒜皮放在眼里?还是在六哥看来,我就是这样的人?”

阮纬哑口。

阮蟾光面不改色让清萍“送客”,转身进了卧房。

清萍来请阮纬出门,撑着灯笼一路往棠棣园外去,注意到阮纬不好看的脸色,清萍虽心内愤愤,也不能眼看这个笨蛋六公子就这样跟自家娘子生分了去,低头道:“今日奴婢冲撞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阮纬摆摆手,看一眼身后绣闼,“无事,有空多劝劝你家娘子,岁数大了,不好再这样牛心左性的。”

清萍暗暗翻个白眼,只觉人生好无力,但有人这样说她家娘子,不管是谁清萍都要怼回去的,“五娘子何时牛心左性了?公子与五娘子儿时性情不和,也早是多年前的事了,书里还说‘士别三日,刮目相待’,怎在公子眼里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就要是个蛮不讲理的人?”

“我......”阮纬语顿,“我几时说过她蛮不讲理?”

“公子何必故作无辜?您问也不问,就默认娘子会因为一支糖葫芦生气。娘子什么也没做,您就下意识觉得她会迁怒十娘子,可见您是记得娘子自幼也喜欢吃糖葫芦的,也明白您的行为会让娘子心里失落,但您希望娘子闭嘴,什么也别做,否则就是您嘴里的蛮不讲理和破坏手足和睦。”清萍口齿伶俐,将阮纬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阮纬指着她要骂“放肆”时,清萍当场就不伺候了,拿着灯笼就往回走,嘴里还不忘讥讽一句:“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手足和睦也从来没有靠一个人忍气吞声维持的。真真叫人看不懂,同样都是妹妹,这心也忒偏了!”

最后一句话令阮纬羞愧至极,他久久沉默,看着清萍的背影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虎球宝和兄长阮玄正路过,见六叔站在那里一脸憋气,虎球宝与六叔不熟,还是请了安问了句:“六叔怎么在这里?”

阮纬见到两个侄儿,按住脾气道:“去看看你姑母,怎么,我不能来?”

虎球宝自小就贼得很,特会看人脸色,他一本正经背着小手边走边不经意道:“自然能的,只是我方才瞧见十姑姑在哭,以为您去哄她了呢!”

阮纬的脸色更难看了,羞愧的红漫上他年轻英俊的面庞,尤其大侄儿阮玄经过他身边时看他的那个眼神,教阮纬脸上更挂不住。

待走出一段距离后,阮玄戳了戳虎球宝圆圆的大脑袋,“人小鬼大!”

虎球宝神气地哼哼鼻子,在他的地盘上,任何人休想欺负她姑母,六叔也不行!要不是听宝月说起,虎球宝还不知道他宝贝姑母今天受了这么大委屈,这六叔一听就不是个脑子好的。

阮玄看出虎球宝的心思,将他好生一顿教育,日后不可再有下次。他与阮纬自小就长在一处,早习惯了这个六叔耿直无脑、瞻前而不顾后的性子,虽然叔侄二人自小就话不投机,但却是有感情的,他也不忍姑母和六叔就此嫌隙,更不能教虎球宝因为意气而搅合进长辈们的事情里,有碍家族血肉和睦。

虎球宝生气归生气,还是很听兄长话的,闷闷地应了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六十二年冬

我在虫族监狱写小说

我寄长风

狩心游戏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照微尘
连载中雾里看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