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谢无咎的指尖拂过竹鞭,像抚一柄尘封的剑。鞭绳上的旧布条在他指腹间沙沙作响,带着干草与泥土的味道。

“你方才说……十头牛?”他抬眼,眸色浅得像春雪初融,却映出长昭骤然绷紧的肩。

长昭把牛赶在前面,声音混着晨风:“玄都山收弟子,不是要灵石、要资质吗?我两样都没有,只有三头牛。你若想买我,得付十头牛的价钱,让我阿奶和村里叔伯们过冬。”

谢无咎微微一哂:“我若真给十头牛,你可愿随我入山?”

“先给钱,再谈随不随。”长昭扬鞭,鞭梢扫过草尖,溅起碎露。

谢无咎不再接口,只侧身让过一头好奇凑来的黄牛。那牛嗅到他腰间玉佩,伸出粗糙的舌头想舔。谢无咎抬手按住牛额,指尖在那一撮泛星辉的白毛上停了一瞬。

“剑骨共鸣……果真在此。”他低声喃喃。

长昭没听清:“什么骨?”

“没什么。”谢无咎敛袖,眉目温雅得像一幅旧画,“先放牛吧。”

草甸向西,地势渐高,草色由青转苍。谢无咎走得不紧不慢,草屑沾不上他靴面。长昭却故意往泥洼里踩,溅得草星子乱飞,仿佛这样就能把“仙人”拉进凡尘。

“喂,玄都山真有那么多仙人?”她问。

“不多,加上扫地的,一百三十二个。”谢无咎答得认真。

“那……你们吃饭吗?”

“吃。辟谷丹味道寡淡,多数人还是喜欢米饭。”

长昭“哦”了一声,心里那点敬畏散了三分。她回头,见谢无咎袖口被晨雾打湿,竟伸手替他卷了卷:“仙人也会着凉?”

谢无咎失笑,由着她动作。指尖不经意掠过她的脉门——脉象沉稳,却有一道极细的星力,沿经络潜行。

“你昨日在林中,除了银光,可曾触碰什么异物?”他语气随意。

长昭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撇嘴:“异物没碰,倒被蚊子咬了七八个包。”

谢无咎不再追问,只抬眼望向黑松林。雾气深处,一缕极淡的银光闪逝,像鱼跃出水面,转瞬即没。

牛群在坡顶散开。谢无咎止步,解下腰间玉佩,随手一抛。玉佩悬在半空,滴溜溜旋转,青光如涟漪荡开。

长昭瞪大眼:“戏法?”

“测灵阵。”谢无咎并指一点,青光化作八枚符箓,落在八方草叶上。符箓之间,光线交织,凝成一面丈许方圆的镜幕。镜中先是一片混沌,继而浮现三头牛的剪影,最后竟显出长昭的影像——眉心一点银芒,细若游丝,却与镜幕边缘的青光激烈碰撞,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果然。”谢无咎叹息,“星力外泄,再不收束,恐伤经脉。”

长昭听得半懂不懂,只觉眉心灼热,抬手一摸,昨日那道银痕竟又浮现。

“什么星力?我得了热病?”

谢无咎摇头,忽然伸手按在她肩头。一股温润气流自肩井穴涌入,沿臂弯流到掌心。长昭只觉掌心一痒,摊开看——一点银光在皮肤下游走。

“闭眼,随我呼吸。”谢无咎的声音低缓。

长昭下意识照做。三息后,银光归于丹田,灼热感尽消。

“好了。”谢无咎收手,指尖在袖中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长昭睁眼,第一件事是摸牛:“大角,你没事吧?”

黄牛低哞,用角蹭她手心。见此,长昭放心了。

正午时分,日头毒起来。长昭把牛赶至溪边,自己脱了草鞋踩水。溪水清浅,石子圆润,她弯腰捞起一块,对着阳光照——石心竟有一丝银线,与眉心的痕迹如出一辙。

“整座山都被星力浸染了。”谢无咎站在岸边,影子映在水里,被波纹切成碎银,“昨晚的剑光,应是封印松动。”

长昭甩甩手上的水:“你要找的,就是这把剑?”

“是它,也不是它。”谢无咎语气微沉,“剑名‘朝闻’,千年前坠落此地,剑身碎裂,最大的一块化作封印,镇压……一些东西。如今封印不稳,若被邪修所得,恐酿大祸。”

长昭想起李婶说的“斩星剑”,心里打了个突:“那、那你快把它拔走啊!”

谢无咎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拔剑需剑骨。剑骨罕见,万中无一。”

“谁是剑骨?”

“你啊。”

长昭脚下一滑,差点坐进水里。她瞪圆眼:“开玩笑,我?放牛娃?”

谢无咎点头,目光落在她眉心,声音轻得像风:“剑骨择人,不看身份,只看心。”

回程路上,长昭闷头走,草鞋踢得石子乱飞。谢无咎不紧不慢跟着,忽然开口:“你若不愿,我不强求。但封印最多再撑三月。”

长昭停下,回头望他。夕阳把谢无咎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柄斜斜的剑。她想起阿爷临终的话:“咱们穷人,命不值钱,可骨气得硬。”

“十头牛,一头不能少。”她咬牙,“还得给阿奶留两亩地。”

谢无咎莞尔:“好。”

村口,炊烟袅袅。阿奶坐在门槛上编草鞋,远远看见长昭,招手:“阿昭,饭得了!”

长昭跑两步,又回头,冲谢无咎招手:“师父,来吃饭!”

谢无咎愣了一下。他自幼入玄都,餐风饮露,已多年不知“家饭”滋味。此刻,暮色里那扇低矮的木门,像一张温柔的口,轻轻唤他。

他拂去袖上草屑,迈步上前。

饭桌上,粗陶碗盛着荞麦饭,炒南瓜片泛着油光。阿奶用围裙擦手,给谢无咎盛了满满一碗:“后生,别嫌弃。”

谢无咎双手接过:“多谢阿婆。”

长昭埋头扒饭,却竖着耳朵听阿奶絮叨:“阿昭命苦,爹娘走得早,就剩这几头牛……”

谢无咎静静听着,偶尔应两声。灯火摇曳,他侧脸镀上一层暖色。

饭后,长昭洗碗,谢无咎在院中看星。阿奶搬出小杌子,请他喝粗茶。

“后生,你要带阿昭走?”

谢无咎双手捧茶,声音温和:“她若愿,我可护她;她若不愿,我转身便走。”

阿奶沉默许久,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放在他掌心:“这是阿昭满月时,她阿爹在镇上求的平安钱。你带她走,也带她回来。”

谢无咎握紧铜钱,郑重颔首。

夜里,长昭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窗外,谢无咎负手立于牛棚前,月光把他的影子钉在地上,像一柄守护的剑。

长昭忽然出声:“师父,做剑骨……疼吗?”

谢无咎回头,声音散在夜风里:“疼。但有人陪你疼,就不算疼。”

长昭抿嘴笑,翻个身,安心睡去。

翌日清晨,村头老槐树下,十头黄牛拴成一排,哞声此起彼伏。谢无咎付过银钱,转身,见长昭背着小包袱跑来,手里还拎着那根竹鞭。

“牛在,地在,阿奶也安顿好了。”她仰头,眼睛亮得像两颗刚洗过的山葡萄,“走吧,仙人。”

谢无咎伸手,握住她腕脉,一缕星力悄然探入——封印的银痕安静蛰伏。

他低声道:“从今往后,你叫顾长昭,是我谢无咎的弟子。”

长昭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那师父,咱们是先回玄都山,还是先去吃碗豆腐脑?村口张婆的豆腐脑,可香了!”

谢无咎失笑,抬头望向远山。晨雾之中,牛角梁若隐若现,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正等待唤醒。

他袖袍轻摆,一缕清风托起二人,衣袂猎猎,如鹤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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