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正三刻,玄都外门的钟声像被夜色吞了一半,闷闷地滚过屋脊。
丁字三十七号院的灯一盏盏熄了,只剩西窗还漏出一线昏黄。
顾长昭趴在案前,把《外门剑纲》摊得满桌都是,黄麻纸的边角卷翘,像干掉的柳叶。
她嘴里咬着毛笔尾巴,墨汁沾在唇边,活偷吃了灶灰的小猫。
“挑星式……力从地起,经尾闾,透脊背……”
她一边念,一边用竹鞭比划,鞭梢扫过灯焰,“噗”地把火苗压成绿豆。
窗外忽起风,卷起纸页,哗啦啦乱飞。
长昭皱眉,抬手去按,却听见一缕极低的琴音——
“铮——”
像有人用手指拨了一下雪,声音冷得发脆。
琴音来自经阁方向。
外门经阁三层,夜里只点一盏风灯,灯油里掺镇魂香,专防弟子夜读。
顾长昭被罚守夜,本来该去巡逻,可她抄书抄得脑仁疼,索性抱了空白册、提了小油灯,蹑手蹑脚摸向经阁——
去抓个现行,也好跟杜怀舟交差。
月光铺地,她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一条不安分的尾巴。
刚到窗根,便见阁内灯火摇晃,一道黑影立于碑案前,背脊挺拔,抱琴无声。
无弦琴?
长昭眯眼,心头一跳:白日里听人议论,有个凡身琴修揭了求医帖,原来是他。
黑影抬手,指尖虚拨,琴音再起,却不再冷,而像冰下暗泉,缓缓流动。
纸页被风卷起,竟随着音律旋转,排成一列,如听令的鹤。
长昭看得呆,一脚踩断枯枝,“咔嚓”一声脆响。
阁内琴音骤停。
“谁?”
声音不高,却带雪压竹的脆。
长昭心里骂娘,竹鞭一挑,翻身跃窗而入,灯盏举高:“外门守夜弟子顾长昭,阁下深夜擅闯,跟我去执法堂!”
黑影转身,月光透窗,照出少年面容——
眉目冷白,唇色却艳,像雪里点朱砂,怀里琴身焦尾,却无一根弦。
“我只是借书。”
“借书不走正门?”
“正门需批条,我无灵根,批不到。”
少年语气坦然,像在陈述“今日下雪”这般平常事。
长昭一噎,竹鞭仍指着他:“那也得按规矩,先打赢我!”
少年叹,指尖轻拨虚空。
“铮——”
音刃破风,直取长昭腕脉。
长昭反手一鞭,星力未出,仅凭招式拆解,鞭梢与音刃相撞,“啪”炸出一点白雾。
少年眼底微亮:“咦?”
两人瞬间交手七八招——
音刃切纸,纸页如蝶;鞭影扫灯,灯焰乱晃。
阁内光影碎裂,像一场无声的暴风雪。
第十招,长昭鞭梢缠住少年手腕,少年指尖音波震偏鞭尾,两人同时退一步。
“够了。”少年先收手,琴身一转,背在身后,“我打不过你。”
长昭挑眉:“认输?”
“再打,书就毁了。”
少年指向地面——散落纸页被两人劲力割得七零八落。
长昭心里一咯噔:这可是要赔的。
少年俯身,拾起一张半残页,递到她面前:“帮我找《天枭遗谱》,我赔你新的剑纲。”
“天枭?禁卷?”长昭瞪眼,“你胃口不小。”
少年垂眸,声音低却稳:“我母亲的命在上面。”
一句话,杀气顿散。
长昭想起自己阿爷临终时,也曾求人救牛,心里软了半寸。
两人并肩蹲地,一本本翻检。
少年手法极轻,像对待活物;长昭粗枝大叶,被他瞪了好几眼。
“你叫什么?”
“江知鹤。”
“顾长昭。”
“我知道你,裂碑之人。”
“我也知道你了,无弦琴。”
短暂沉默,两人竟同时笑了一下。
阁外风过,纸页沙沙,像无数细小的掌声。
半刻后,江知鹤在最底层抽出半卷焦黑册子,封面只剩“枭”字半边。
他指尖微颤,像摸到滚烫的炭。
“成了。”
长昭凑近,册子散出淡淡焦味,却掩不住古老琴韵。
“这就走?”
“嗯。”
江知鹤把册子揣进怀里,转身欲跳窗,忽又回头,指尖在虚空一拨。
一缕清音凝成一只小小纸蝶,落在长昭掌心。
“音阵简谱,抵你今晚守夜失职。”
纸蝶翅上,音符细如星尘。
长昭撇嘴:“我才没有失职。”
窗棂一晃,人影已没入月色。
长昭吹熄灯,抱着纸蝶翻窗回院。
第二天清晨,执法堂弟子发现经阁窗棂被利器割开,满地碎纸,却少了一册禁卷。
杜怀舟震怒,长昭被叫去问话。
她出示纸蝶:“贼人留此物,弟子正追查。”
纸蝶在朝阳下闪了闪,化作一串音符,飘进她袖口。
杜怀舟眯眼:“凡身琴修?”
长昭垂眸,掩住笑意。
当日,她多抄了三百遍《剑纲》,却换来一只会唱歌的纸蝶。
夜里,她对着纸蝶吹笛,音符与笛声相合,竟引动窗外星辉,在桌面排成一行小字:
“三日后,牛角梁雪后,还你豆腐脑。”
月光薄如蝉翼。
长昭把纸蝶贴在胸口,忽然有点期待——
那个说“我母亲的命在上面”的少年。
好像,这修仙日子也不是那么无趣。
长昭这般想。
一场意外让她的人生偏离轨道,那么这终将注定她的人生不平凡,那么她会证明,凡人亦可成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一刻,一颗名为星火的种子悄然在长昭心中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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