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萧跟着王俭找到早已藏在山坳深处的运粮车队之后,并没有等天亮,一行人趁着夜色继续往东边方向去。他们走在最后,齐萧看着王俭脸上并没有轻松的神色,以为是为账房先生刘申的意外身亡悲痛,便劝慰道:“若能将这些粮食安全转移,也可告慰刘先生在天之灵。”
“我正是担心这个。”王俭道,“若是陆路,必定要经过赤风岭,且不说孟九杀人劫道的手段,就算去与他谈条件,他不敲诈一大笔银钱断断不会放我们过去。“
齐萧沉吟片刻:“山下应该就是通济渠,我们若调转回去,从西江走水路北上呢?”
王俭摇摇头:“之前已经派人去探查过,如今西江上稍微大些的船都入了什么船会,若要运货,必先去找会长来统一安排,还需将货物名称数量来源去向托运人来历全部写得清清楚楚。若不找船会,只用小船,这些粮食需得三五十艘,一时之间也难凑齐,就算是凑齐了,这样庞大的队伍也太过招眼,怕是连抚州都出不去。”
齐萧看了看前面绵延的运梁车,对王俭道:“你们继续按计划走,我去赤风岭一趟,探一探孟九那边的情况,顺便再打听打听船会的事。三日之内,就算我回不来,也会想办法传递消息。
说罢他翻身上马,往前飞奔而去。
天明时他在河边暂歇,放了马让它自己去吃草饮水。岸边泊了两艘大船,船家正在河滩上生火做饭。
齐萧过去,对船家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在下赶夜路身上疲乏,能不能问兄台讨口热水喝?”
那船家见他相貌清秀又斯文有礼,便招呼他过去坐下,取了一个碗,盛了锅里滚开的鱼汤,又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瓶,撒了些盐递给他笑道:“热水没有,鱼汤倒是管够。”
“多谢!”齐萧双手接过碗来,那鱼汤熬得正好,刚才在上风口没闻到,如今靠近鼻端,闻到香气顿觉饥肠辘辘,边吹边喝,没几口便干了一碗。
那船家见状,又帮他盛了一碗,还顺带捞了些鱼肉,齐萧也不推辞,起身拱手道谢。
“你这小哥也太多礼了,我们这种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吃食,江河里捞一网就能吃好些天。”
“兄台行船多少年了?”齐萧边吃边问道。
“祖上便靠船吃饭,我也是生在船上,今年三十有七了。”船家言谈中甚是自豪。
齐萧哦了一声,将话锋一转:“听说大船的船家们都入了船会,兄台可也入了?”
“自然。”船家笑道,“以前没船会,今日停在这里没生意,明日换个地方,这边的生意又好得不得了。不如现在有船会指派,挣的钱虽跟从前一样,但是省心多了。”
“那便巧了。我家主人有批货要运,正派我前来打听如何操作。”齐萧道,“请兄台指点一二。”
“指点说不上。”船家笑着指指下游方向,“此去不过七八里地,去镇上打听,只需要说找船会的人便可。”
“多谢了!”齐萧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不顾船家推辞,最后扔下便跑。
反正是苏因齐的钱,花了便花了。
想到苏因齐,齐萧不禁往山边望了一眼。不知道他现下情况如何,杜于声那边一次杀人不成,必会加派人手,而若粮仓失火的消息传去泰都,怕是崔岳也会跳脚,更加不会放过他。
齐萧也无能为力,毕竟这批粮食事关重大,义军数万将士过冬的补给、还有附近灾民的赈济,都指望着他们。
果然到了镇上,随便问一个路人,便给他指路到一处青砖黑瓦的宅子外。那宅子周围甚是清净,花墙里遍植花木,浓厚的绿意透墙而出,倒显得清凉。大门左右各立一位护卫,听他上前说明来意,便有一个进去报信,不久便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男子,将齐萧打量了一番,才拱手问道:“不知如何称呼?”
齐萧通报了姓名,正准备抬脚进去,却被两边护卫抬手拦住。齐萧见他们目光集中自己手中,想是不能带兵器进去。
他将剑一提,交到护卫手中,便跟着往里走。
转过照壁才见是个两进的院子,正房门口垂着竹帘,堂上影影绰绰有人影。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齐萧问道。
那男子笑道:“不敢,在下蔡哲,公子今日来得巧了,正好家主巡视至此,有何需要不妨跟家主细谈。”
他们到了门口,蔡哲隔了竹帘通报道:“家主,人带来了。”
里面传来一个慵懒的女子声音:“进来吧。”
齐萧没想到家主竟然是个女子,而且听声音年纪尚轻。正疑惑着,蔡哲掀帘让他进去,屋里的圈椅上坐了一个穿黑色衣裙的女子。
看着倒是有了些年纪,大概是天气热的原因,并未十分装扮,脸上薄施脂粉,一头夹杂着银丝的长发只随意地挽了个发髻,插着一只鎏金攒珠钗。她五官明艳,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坐吧,给公子上茶。”
齐萧道了谢,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听说公子有大宗货物要运,不知是什么?”那女子笑道。
“粮食。”齐萧道。
“哦?”那女子起身。黑色衣裙看来普通,却质地轻薄,她只微微一动,那裙裾如湖风吹动下的垂柳轻荷,摇曳生姿。
“要运去何处?”
“北方。”齐萧道。
“北方?”那女子笑着缓缓道,“不是个太平地界,灾民加乱匪,公子若要是想转手卖高价,不应该去那边。”
“这些都是主人吩咐,我不过是个下属,听差办事而已。”齐萧谦道。
那女子轻笑出声,转身回坐道:“既然公子没有诚意,那便无需再谈了。公子另求他法吧。”
齐萧不解,微微倾身问道:“我确是专程来的,想是尊驾有什么误会。”
“误会?”那女子笑道,“蔡哲,去将剑取来。那剑是公子家传家之物。我没说错吧,萧起?”
听对方看破自己身份,萧起心中也不再平静。他起身拱手道:“不知尊驾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那女子手撑在扶手上,托了腮,饶有兴致地盯着他道:“你的样貌,像极了你的父亲。方才过来时远远看了一眼,再加上那柄剑,便更加确认了。”
“既然尊驾与家父是旧识,不知如何称呼?”萧起迅速回忆了一遍印象中父亲认识的人,却对这个人没有丝毫印象。
“叙州李氏,李予安。”女子笑道,“你父亲没提起过我?”
萧起来没来得及开口回话,那女子冷笑道:“心中有愧,自然是不敢提起。”
萧起听着口气不对,心中便已凉了半截。他拱手道:“父亲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定是与庆成郡主有了误会。郡主常年不在京中,父亲又忙于朝政,自然错过了许多澄清的机会……”
“你这话的口气,像极了你那公主母亲,说得好听,听着却不舒服。”李予安打断他的话。“听说你被人所救,逃出了泰都却加入乱匪。如今这些粮食的目的地,自然不必再说。你既知我是皇上亲自赐封的庆成郡主,就算不提那些陈年旧事,我也不能帮你。“
“是晚辈不知实情才冒昧上门。既然郡主没有将我交给官府的意思,那么还请郡主对今日之事保守秘密。晚辈感激不尽。”萧起躬身行礼后,转身从蔡哲手中取了自己的剑,大步流星跨出门去,很快便消失在照壁后。
李予安喝了口已经凉了的茶,浅浅笑道:“跟他爹一个脾气。”
“主子是真不打算帮忙?”蔡哲问道。
李予安笑道:“着急什么,看看再说。”
天色尚早,萧起出门便往赤风岭去了。早年他跟父亲去梁州时,也曾从此地经过,那时候路上行人还熙熙攘攘,山间宽阔平坦处还有山民带了草药野味在路边售卖。他曾吃过一种野梨,个头不大,但细腻清甜。如今路两旁杂草丛生,一路上遇见的人数都数得过来。
山间关卡依然生意兴隆,萧起并不排在等着交钱过路的队伍最后,提着缰绳往最前去。刚走出几步,便见守着关卡的喽啰提着长枪对他叫嚷道:“退回去,排队等着!”
萧起并不理会,仍骑在马上,晃晃悠悠继续前行。
山匪们平日里见多了来来往往老实上供的人,虽是面色不佳,也就是敢怒不敢言。今天竟然来了个硬闯的,倒是让所有人精神一震,迅速包围过来。包围圈外一个人叉腰叫道:“你是来找茬的?”
萧起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十多个人,拱了拱手笑道:“当然不是,来跟你们大当家的谈笔生意,不知哪位方便传个话。”
话音未落,他手轻轻一扬,一个石子大小的东西冲着叉腰那人的面门飞去。那人一惊,下意识抬手接下来打开手心一看,竟然是一块碎银。
既然得了好处,那人也换了一副笑脸,指挥其他人退下,过来拱手道:“不知是什么生意?”
“自然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萧起道,“不知兄台可否带我去见了大当家面谈?”
“带是可以带,但是得把你眼睛蒙上。”那人道。
“好。”萧起爽快答应了。
他跳下马来等人拿黑布将眼睛蒙了个严实,摸索着上了马。听得前面马蹄声响,他的马也跟着往前缓缓而行。
萧起只能依据太阳晒在身上的感觉判断大致所处的环境。不过一路行来因是一直往山上在走,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停下来,旁边有人叫他下马,然后摘下了蒙眼的黑布。
突如其来光亮让他的眼睛失明了片刻,适应光线后,萧起才看清眼前是一座破败的庙宇。当今天子笃信道教,其他宗教的信众越来越少,能维持下来还有香火的庙宇也越来越少。从那残破的壁画和已经褪色的泥塑彩绘能想象当年繁盛,只是如今破败至此,沦为野狐昏鸦的巢穴和这些山匪的栖身之处。
正殿外台阶下,神龟背上驮着的石碑断裂在一旁,龟背上坐了个女子,手里提了把钢刀一下一下磨着,她提起刀瞄了瞄寒光闪闪的刀锋,好像还不满意,于是端起旁边一只粗陶大碗,大大含了一口水往刀刃上喷了一半,剩下尽数吞下 ,尝尝地“哈”了一声。原来她喝的是酒。
带萧起上山的人过去抱拳招呼:“三当家!”
那女子抬眼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问道:“这是谁?”
“说是要找大当家谈生意,我带他来看看。”那人谄媚地笑道。
三当家冷笑一声,一边磨刀一边笑道:“大当家在里面,带他进去吧。若真是谈生意便罢,若不是,正好让我试试刀。”
“好咧!”那人笑着应声,转身招呼萧起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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