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消息如晴天霹雳正好炸在头顶,萧起跌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才开口问道:“沉楼,王掌柜此时在何处?”

“他之前对外直说去各地查看庄稼长势,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也不能一直耽搁着不回去,所以他送我们到高陵便回了抚州。我已快马将此事告知。王掌柜说你受伤了,让我过来传信便留在你身边。”沉楼道。

“此时最危险的是他。”萧起说,“杜于声必不会放过他,你该回去保护他才是。”

“我也跟掌柜提过,但他说自有应对之策,让我们不必担心。”沉楼道。

待沉楼走后,萧起又闷坐了半晌,才抬头看向一旁板着脸,眼神中透露出复杂情绪的苏因齐。

“你放心,我不会打这批粮食的主意。只是要想办法尽快运走才是。”萧起想让他安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打算亲自押送。”苏因齐道。

平日里见他万事不上心的样子习惯了,忽然转变成这副样子,倒让萧起觉得不真实。

“你以为押运就是跟着车队游山玩水?”萧起冷笑道。

这批粮食在此地不算什么,但是越往北越危险,若是到了灾区,且不说盗匪,饿疯了的灾民都可能聚众哄抢,没人能拦得住。

“我知道!”苏因齐对他的不屑有些气愤,想到抚州的粮食更忍不住怒火中烧,于是反唇相讥,“抚州的亏已经吃过一次了,这次在烁阳好不容易又凑了些,还指望着救爹娘命,可不敢再大意,自己盯着放心。最后不管是死是活,总算有个交代,我尽力了!”

萧起最初的任务是想办法运走广丰粮行本家的粮食,去抚州的半道上碰见派去保护征粮巡按的护卫,干脆自己取而代之,到时候打着朝廷的旗号也好办事。倒是因为苏因齐,别家的粮食也存进广丰的仓库,他跟王俭商量着临时增加了马车,来了个一锅端。抛开各自目的不说,确实是他对不住苏因齐。

如今看他独自生着闷气,一杯接一杯的茶水往肚子里灌,萧起起身拉了他的手道:“跟我来。”

“去哪儿?”苏因齐手里的茶泼出来,淋淋漓漓滴了一手一身。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萧起也不多说,只拉着他往外走。

苏因齐奋力甩开他的手,大概是拉扯到了伤口,见萧起微微皱眉,瞬间失了气势,心虚地辩解道:“我是上官,被护卫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说去哪里,我去便是。”

萧起带苏因齐往西去,郊外地势开阔,夕阳下远处农舍炊烟袅袅,路旁一棵古树枝繁叶茂,地上的根脉虬结,交错盘亘着伸展开去。

苏因齐走累了,靠着树干坐在树根上,问道:“这里可是说话的地方?”

萧起在他面前坐下,想了想才开口道:“你知道我的家世,不知道萧家出事后的事吧?”

苏因齐摇头,他本就不认识萧起,只是因为当时薛澄告诉他,有这个名额能塞进来,是因为有了空缺,那个空缺就是萧起。薛澄很有些感慨,说萧起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文武双全,长得也好,连太傅都时常夸赞。他不在了也好,省得他爹老拿萧起来做榜样,看见他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萧家上下除了我,大概已经没有人了。”萧起手撑在膝盖上,缓缓道,“我本来想去幽都关找孔叔叔,那是我爹的旧部,可又害怕给他招来祸事,正犹豫间遇上谢白驹,他很同情我的遭遇,说朝廷连这样的中直之臣都容不下,干脆反了他。我也想替父亲报仇,便加入了义军。”

“本来义军扩充就不太顺利,结果遇上一场洪水,朝廷赈灾不力,义军借此机会以赈灾收拢民心,倒是见了些成效。可是军中钱粮有限,灾民越来越多,只能想办法筹集更多钱粮。王掌柜本是父亲在户部时的旧部,专管戍边军队的粮草补给,被人算计下了大狱,父亲想办法替他洗去冤屈,但错以铸成,他无法再复职,于是便自己开了粮行,买卖倒是越做越大,还暗中资助义军。谢白驹也是知道我跟他的关系,让我去抚州。”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苏因齐没好气。

“所以于公来说我没有做错,于私算我对不起你,也只能尽我所能补救一二。这次烁阳的粮食,我不会动分毫,暂解燃眉之急,往后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萧起言语诚恳,苏因齐的气也渐渐平了。

“我也不指望你能帮忙,别再跟我添乱就谢天谢地了。”苏因齐背过身去,面朝着已经西斜的红日,长叹一声之后,整个人仿佛泄了气,塌肩垂头耷拉着。

萧起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几年前他也如此茫然无助过,可他已经没有挂碍,身后还有不算退路的退路。可苏因齐不是,崔岳用至亲拿捏他,到最后就算能将所有差事办得圆满,也不一定有好结果,他和他的家人不过是崔岳的棋,用完不弃可能成为后患。

以苏因齐的聪明,不会没想过这些结果。

“我与你一道往北去。”萧起道,“可以帮忙押运粮食,在高陵的粮食出了问题,我也要查个清楚才好。”

苏因齐扭脸过来瞪着他:“你对天发誓,不会打这批粮食的主意!”

萧起有些无奈地笑出声,见苏因齐一脸严肃,便举了右手三指,正色道:“我发誓!”

苏因齐转回头,自嘲地笑了笑:“你会武功,到时要做什么我也阻止不了,只能靠一个虚无缥缈的誓言来让自己安心,可笑。”

“我说到做到。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萧起起身与他并肩坐着。

“对了,你去赤风岭时可看见一个小道士,就是那晚跟我在一起的那个?”苏因齐问道。

萧起摇摇头:“就看见孟九和三当家鹿角,他怎么会在土匪窝里?”

苏因齐大致讲述了一下那天的情形,心里一直担心着袁鹤卿的安危,传闻中的孟九茹毛饮血凶残万分,虽然实际上看着不太像,但落到他手里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赤风岭上,孟九命人开了锁,推开房门时灰尘乱飞,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掩着口鼻退后半步,借着夕阳斜射进屋的光往里看。

佛像前破烂的蒲团上,袁鹤卿歪着身子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孟九走过去揣了一脚,那人便软绵绵倒下去。

孟九这才想起,袁鹤卿已经四天水米不沾了。

袁鹤卿没有苏因齐那么好的运气,这个厢房里只有房梁下一扇气窗,大小可能只够一只猫进出。苏因齐成功逃跑,让孟九恼羞成怒,冲过来审问一番没有结果,便让人不许给他送吃的,每日只从门缝里放一只盛了水的陶罐进来,又过了两日再审依旧没有结果,水也不给了。

袁鹤卿饿得难受,只能靠打坐来分散注意力。又熬了两日过后,他觉得连打坐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抬眼望着头顶彩绘脱落,只剩下泥胎的佛像,菩萨低垂的眉眼也慈悲地注视着他。世间佛道不同门,可都是出家人,心中向善。袁鹤卿没了力气,只能心中默默祈求,若他要死,请菩萨指引,渡达彼岸能与师父重聚。

孟九蹲身探袁鹤卿的鼻端,有一息尚存,他嘴唇已经干裂起皮,仍然倔强地紧闭着。若是按照惯例,只需让人拖出去丢在荒野里就好,可这是个道士,孟九抬头看了看头顶慈眉善目的菩萨,不知佛门会不会管道门弟子,可当着菩萨面杀生总不太好。他挠了挠头,抱起袁鹤卿,往自己屋子去了。

袁鹤卿太瘦了,抱在怀里轻飘飘的,他将人放在榻上,吩咐去做碗粥来。

熬粥要些时间,孟九见袁鹤卿的嘴唇都龟裂渗血,想先找水来替他润一润,可屋里除了酒就没有别的,孟九便倒了半碗酒,用手指沾了,往袁鹤卿嘴上图。

大概是求生的本能反应,袁鹤卿昏迷中感受到清凉的浸润微微张开口,孟九见状心中一喜,手指上沾了更多往他唇边送。袁鹤卿仿佛没了味觉,只将酒当水一般近乎贪婪地汲取,甚至舌尖划过了孟九的指尖。

孟九猛然缩回手指,心一阵狂跳。食指指尖还留着温热柔软的触感,他不可思议地盯着手指看了半晌,转眼看到袁鹤卿不满足地舔着嘴唇上残留的酒液,忽然觉得心烦意乱。他干脆抬起袁鹤卿的头,将半碗酒给他灌下去。

不多时,伴随着脸上泛起酒醉般的红晕,袁鹤卿皱了眉,整个人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红晕在惨白的脸上看着有些瘆人。

正手足无措时,鹿角端了粥进来。她听送粥的人说大当家把那道士饿了个半死,又带回自己屋里去了,本想过来看个热闹,不曾想进门看见眼前的情景。她忙放下粥,刚走到榻旁便闻到酒气,她立时竖了眉。

“你给他喝酒了?”

孟九点头,还没来得及解释,便被鹿角劈头盖脸骂道:“你若是想他死,让人拖出去喂狼或者干脆一刀剁了。何苦弄来自己屋里这么折磨!”

“我没想折磨他,只是看他好像渴了……”孟九心虚地辩解道。

“他几天没吃没喝了,就这么空着肚子喝酒,谁受得了!”鹿角回身去端了粥来,“你扶他坐起来,喝些热粥怕是能缓缓。”

孟九知道自己犯错,也不敢多言,依鹿角所言扶着袁鹤卿靠在自己怀里,这才发现他全身冰凉,忙拉了薄被来将人裹了个严实。

鹿角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将一勺吹凉些的粥喂进袁鹤卿嘴里。只吃了几勺,袁鹤卿便吐了,鹿角也不灰心,反复折腾几次之后,终于喂下大半碗,袁鹤卿眉宇间松快了不少,额上渐渐有了薄汗。

鹿角也松了口气:“好了,你若是突然良心发现要让他活着,这几日就让他喝粥,养些日子再好好补一补就没事了。若要他死,再灌一次酒就成。”

“知道了!”孟九见袁鹤卿情况好转,瞬间有了底气,“你怎么会来?”

鹿角笑道:“听说有热闹,闲着没事过来看看。”

“看够了?”孟九放袁鹤卿躺好,下巴往门口一扬,“看够了就快走。”

鹿角瞪大眼睛惊讶道:“真是念完经就打和尚,下次有事我不管了!”

“放心吧,不会有下次了。”孟九不耐烦地将人撵走。

半夜里,孟九梦见袁鹤卿被自己推下悬崖惊醒过来,月光不够明亮,看不清那边的情况。他起身摸过去,探了探袁鹤卿的鼻息,比之前好了不少,便放心下来。

收手是看见那根食指,他脑子里又回忆起当时的触感。像一只雏鸟或者一头毛茸茸的幼兽,小小的,温软地磨着他的心。孟九忽然笑起来,他有一个很离奇的想法,若是把袁鹤卿当一个宠物养着,会不会很有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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