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凌夜在一处废弃的通讯基站里，拆下来几个品相还算完好的高频继电器，这东西在市场上能换到至少三天的标准过滤水和一小块能量块，今天便打算去几百米外的7号交换点碰碰运气。
幸好距离不远，可以选择独自外出。凌夜强行安置C-01在屋里待机，临走前，他习惯性地踢了踢床底的一个破旧金属箱，箱子发出“哐啷”一声闷响，那是里面堆积的废品在互相碰撞。这个箱子是他唯一的保险柜，保险方式并非依靠锁头，而是依靠它自身那副一文不值的尊容。
这也是生存之道：最重要的东西，要和最大量的垃圾混在一起，让它也变成垃圾。
比如，在这一堆破烂的最底下，静静躺着一个巴掌大的、黄铜制的老式指南针。它的玻璃罩面上有一道细密的裂纹，里面的磁针也早已失灵，无论如何晃动，都永远指向一个固定的、毫无意义的方向。
那是他父母留给他的，唯一一件遗物。
他最后看了一眼角落里待机的C-01，随口扔下一句：“看好家，别让人把咱这‘豪宅’给搬了。”
这纯粹是句调侃，他并不指望这个学习进程喜人，但总把自己学糊涂的俊美生化武器能看家护院，只要对方安安静静待着，别把自己饿到自爆或者外出惹是生非，就算功德无量。
何况他曾经也算生活滋润小有闲钱，但眼下只能称为身无长物，最值钱的是眼前这个不能变现的家伙，小偷估计真进来了也拿不走什么。
总之，凌夜抱着“还能坏到哪儿去”这样平和的心态，拉开铁门，闪身融入了屋外的昏暗中。
【指令接收：“看护...豪宅”。语义分析：低优先级口头交流，无明确执行目标。维持待机模式。】
*
那个叫“瘦猴”的小毛贼盯上凌夜的窝点很久了。
独居的年轻人就像一块活动的肥肉，瘦猴观察多日，断定这屋里肯定藏着点存货。这次趁凌夜离开，他悄无声息地撬开门溜了进去，屋内的景象却让他大失所望，家徒四壁都不足以形容这里的寒酸。除了一张床一张沙发和一张堆满破烂的工作台，几乎再无他物。
瘦猴不死心地翻了一遍，只找到几块快过期的营养膏，心里升起一股被欺骗的愤怒，气得他低声咒骂：“妈/、的，穷鬼。”
这毛贼自认倒霉，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准备，临行前，他愤愤地踢一脚床，权当抒发跑了趟空的憋闷。结果恰好踢上床底的箱子。他低头一看，眼睛一亮，以为自己找到了目标珍藏的工具箱。一套像样的工具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瘦猴拖出箱子掂了掂，分量不轻，便懒得现场开箱验货，决定把整个端走。
而正当他抱起箱子，转身准备离开。突然看到在房间的角落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那人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阴影里，身形修长，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摆件。
是尸体？是鬼影？他进来时明明检查过，屋里绝对没有人！
瘦猴吓出了一身冷汗，逃命似的冲出了凌夜的安全屋。
C-01的内部系统，此刻正在飞速运转。
【未识别生物单位，正在移动编号为Alpha-07的物体。】
【物体价值评估：综合磨损率百分之九十三，构成材料多为低价值铁基合金，内部零件损坏率超过百分之九十。综合价值：1.7信用点。】
【威胁等级评估：生物单位未携带武器，未对“同调者”造成直接或间接威胁。威胁等级：零。】
【结论：无需干预。】
凌夜回来的时候，心情不算太坏。
他淘到了一块品相不错的灵能水晶残片，足够给C-01充一次能，还能剩下点零头，给自己换两支高热量的营养剂。
然而当他推开门，卸下一身随身携带的家当，习惯性地想把这些杂物暂时踢到床底下安放时，却踢了个空。
凌夜的动作顿住了。那个位置，本该有一个破旧的金属箱。他脸上的那点轻松惬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猛地抬头环视房间，屋子里有被翻动过的轻微痕迹。
他冲到床边，跪趴下来，将整个床底翻了个底朝天。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那个破箱子，连同里面那些他视若珍宝的“垃圾”，一起消失了。
“箱子……”凌夜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床底下的箱子呢？！”
真奇怪，明明他出发的时候也设想过，绝不能指望C-01看家，但真遇到了东西遗失的时刻，他又忍不住怨忿。
“我明明说了要看好家……我明明说了的。”
C-01平静地看着他。
【检测到“同调者”生命体征出现剧烈波动。】
【心率：178次/分钟。血压：190/110 mmHg。皮质醇与肾上腺素水平，超过危险阈值。】
【判定：同调者正处于‘极度应激’状态，有引发心源性休克及精神崩溃的风险。】
【危机等级：最高。】
【系统将在0.01秒内完成重新评估，将“寻回编号Alpha-07物体”列为最高优先级的危机处理任务任务目标：消除引发同调者应激反应的根源，使其生命体征恢复稳定。】
“在。”C-01回答了凌夜上一个问题，随即补充道，“正在为你取回。”
话音未落，凌夜甚至还没来得及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C-01动了。
C-01没有走向门口。
他选择了最直接、最高效、也最匪夷所思的路线——直线。
“轰——！！！”
一声巨响，仿佛整个集装箱都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凌夜身后的那面金属墙壁，被C-01用一种纯粹暴力的、不讲任何道理的方式，直接撞开了一个人形的大洞。凌夜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C-01那道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再次撞穿了邻居那同样脆弱的墙壁，消失在一片扬起的尘土和邻居惊恐的尖叫声中。
凌夜的大脑，宕机了足足三秒。
他……他刚才干了什么？他就这么……穿墙出去了？
而此刻，C-01的感官系统，已经提升到了极致。
【正在连接铁锈区公共安全网络……存在多重加密……正在进行暴力破解……】
【破解成功。】
【调取三分钟内，以本坐标为中心，半径五百米范围内的所有监控影像。】
【正在进行生物特征匹配……匹配成功。目标移动路线已锁定。】
【正在分析空气中的微粒残留……嗅觉传感器检测到目标衣物纤维及汗液信息素。】
【路线确认。最优追击方案：保持直线前进。】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十秒内，这条线路上的居民都欣赏到了一幕奇观，一道银灰色的闪电，无视所有管道、小巷和障碍物，以摧枯拉朽的姿态连续撞穿了五堵墙壁、一个废弃的水箱以及两个拾荒者的窝棚，身后留下了一条由破洞、残骸和无数惊恐尖叫组成的“毁灭之路”。
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瘦猴拿着撬棍，兴奋地撬着偷来的铁箱，幻想着里面的高级工具或稀有零件。这美梦刚开一个头，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瘦猴惊恐地回头一看，只见赖以藏身的铁皮墙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撕开，已经分成了两半。
烟尘中，出现一个高级得不像话的仿生人。那张脸，精致得仿佛是天穹城里流传出来的艺术品，皮肤的质感，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层柔和的、非人的光泽。此刻正像天神一般，从那一片混乱中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瘦猴手里的撬棍，“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C-01走到他面前，无视了他那惊恐的表情，平静地弯腰，捡起地上的那个破箱子。
然后，他抬起头，用那双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眸，看着已经瘫软在地的瘦猴，缓缓开口。
“根据《天穹城共同法典》第三卷，第二百七十一条：非法侵占他人财产，根据涉案金额，将处以五到二十年的强制劳动改造。”
他的声音，平稳地念诵着这一段枯燥的条款。
“……鉴于铁锈区不具备执行该法律的条件，我的系统，给出了一个最优解决方案。”他微微顿了顿，像是在加载某个特殊的程序，“但我个人建议你，立刻自行离开。不要让我，启动那个方案。”
太古怪了，今天是不是撞了什么邪？好像从抱上那小子家里的工具箱子开始，就不对劲了？C-01的话，瘦猴一句都没听进去，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个洞开的集装箱上，牙齿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甚至有一股热流，顺着裤管流了下去。
一触发“离开”这个词，他甚至有点被死神放过的轻松，连滚带爬，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呜咽，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
*
凌夜他看着C-01从墙上那个依旧冒着烟尘的大洞里走回来，提着那个完好无损的箱子，轻轻地放在自己面前。
像是被按下了重启键，他猛地扑过去，用抖动的手打开箱子，疯狂地扒开那些破烂，直到指尖触碰到那个熟悉的黄铜外壳。他将那个坏掉的指南针紧紧攥在手心，那股让他如坠冰窟的恐慌终于褪去，他活过来了。
凌夜依旧情绪激动，但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让这愤怒也变了味：“他进来的时候，你就在这里。你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东西拿走？！”
他愤怒，不仅仅是因为差点失去遗物的后怕，更是因为一种被漠视、被背叛的屈辱。这个说好会“绑定”他，和他约法三章“听从指令”的家伙，在他需要的时候选择了袖手旁观。
C-01面对质问，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理解一个极其复杂的逻辑悖论。
然后，他用他那电子音，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回答：
“因为在那个时刻，低价值物品的丢失，并没有让同调者陷入危险。”
“同调者的情绪波动，会。”
凌夜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C-01，反复咀嚼着那句话的含义。
……C-01不懂那个指南针的价值，他甚至判定那个箱子一文不值。
丢失一件“垃圾”，并不会对凌夜这个人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当他检测到凌夜因为这份“丢失”而陷入了生理和精神上的双重危机时，他才将“寻回箱子”这个行为，判定为解除凌夜“危险”的手段。所以，他才会用那种最粗暴、最直接、最不计代价的方式，去完成这个“危机处理任务”。他撞穿了那么多堵墙，不是为了夺回一件物品，他是在……拯救一个“系统即将崩溃”的人。
凌夜看着C-01身上因撞击而沾染的细微尘土，再低头看看自己手心里那个冰冷的、承载了他所有过去的指南针。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而又温热的情绪，莫名地涌上他的眼眶。这个脆弱的生化武器，这个没用的吞金兽，这个连小偷都分不出的傻瓜……凌夜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背对着C-01，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精密仪器就要有精密仪器的自觉，零件磨损了，修起来不要钱吗？动作那么大，生怕自己坏得不够快。”
“还有……墙，”他说，“你自己想办法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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