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滚动。对于凌夜来说，生活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他依然在为每一枚信用点奔波，依然在与形形色色的人周旋，依然睡在那张由几个金属架拼凑而成的“床”上。
天理集团对拾荒者的“违规操作”监察越来越严格，黑市越来越难找，将C-01出手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凌夜几乎很少再把时间放在“找买家”这件事上了。
对于两人来说，目前亟待解决的是生存危机。危机不仅于来自于内部很能吃的C-01，也来自于外部的某些新变化。
铁锈区，这座悬于天穹之下的巨大废料场，最近陷入了诡异且令人窒息的“寂静”。
这里的寂静并非悄然无声，恰恰相反，空气中充满了机器濒死的哀鸣：老旧排风扇不堪重负地吱嘎，劣质空气净化器发出垂死的蜂鸣，还有水循环系统的管道里传来断续的咯咯声，如同病人临终前的咳喘。这些声音在过去是铁锈区生命力的象征，是底层民众赖以为生的维生管线，是这个被遗忘角落里顽强搏动的心跳。而现在，这颗心脏正在衰竭。
一场被称之为“设备瘟疫”的灾难，如同无形的病毒正疯狂蔓延。
它不攻击生物，却比任何生理上的瘟疫都更致命，目标是那些早已超期服役的老旧设备。无论是水过滤器还是空气净化器，甚至是营养液合成机，凡是维系着铁锈区居民脆弱生命线的机器，都在一夜之间集体瘫痪。指示灯胡乱闪烁，屏幕上跳动着无法解读的乱码。
恐慌，如同这里常年不散的酸性雾气，无声地渗透进每一个角落，扼住每一个人的喉咙。对于天穹的居民来说，机器故障或许只是生活中的一点小小不便。但对于铁锈区的人而言，维生设备的停摆，就等于被宣判了死刑。
然而在绝望的尽头，总有人能嗅到商机的血腥味。
【用户：@响尾蛇不是蛇】：@夜不能寐弟弟，新活，大鱼。
【用户：@夜不能寐】：说吧，这次是打算倒卖过期滤芯还是回收二手零件翻新？提醒你，坑快死的人的钱，小心他们做鬼也不放过你。
【用户：@响尾蛇不是蛇】：你是不是脑子瓦特了，分不清什么是“大”鱼？
“也就是说，”凌夜靠着一堆废弃集装箱，指尖捏着一根笔，眯眼看着眼前的劲装女人，“整个下城区现在就是个快要渴死的巨大鱼塘。而我们有机会成为那个唯一卖水的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懒洋洋的腔调，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而不是一场足以让数万人丧命的灾难。身边的C-01安静地站着，银灰色的眼眸平静地扫描着周围的环境，像一尊完美而冷漠的雕塑，对他们的谈话内容不作任何反应。
“不只是下城区，凌夜。这可不是平时那些小打小闹的‘垃圾淘金’。”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划了一个圈，“‘设备瘟疫’的源头是一种极其古老的电脑病毒，还在蔓延。很快，整个铁锈区都会变成我们的鱼塘。而我们要卖的，也不是水。”
她眼中闪烁着近乎灼热的光芒，像想到什么好梦一般，甜蜜地笑了起来：“我们要卖的，是‘命’。”
“你看着吧。干完这一票，说不定我们真能凑够钱，彻底离开这鬼地方。”
她将一块数据板抛给凌夜，上面显示着一份灾变前的残缺技术文档。文档核心指向一个名词，一种能将设备恢复出厂设置的□□，“格式化工具”。
“我找可靠情报确认过了，”响尾蛇压低声音，带着分享猎物秘密时特有的兴奋，“这东西藏在秽土边缘的第七号前代遗迹里。那里很危险，但凭我们两个，再加上你身边这个……”她的目光落在C-01身上，眼神复杂，“……这个‘大家伙’，我们就有机会拿到。”
“只要‘格式化工具到’手，相当于我们垄断了整个铁锈区的‘解药’，价格由我们定。那些人为了活命，他们会心甘情愿掏出最后一个信用点，变卖所有家当，只为了换一口干净的空气，一滴干净的水。”
她的计划清晰、冷酷，且高效得令人不寒而栗。每一个字，都完美地踩在了铁锈区那条用鲜血和白骨铺成的道路上：抓住一切机会，榨干一切价值，不要对任何人抱有好意，因为善良是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也是最无用的奢侈品。
凌夜没有立刻回答。他将那根笔在指间缓缓地转动着，目光扫过数据板上的信息，思考着危险性评估，收益率计算，行动路线规划，以及响尾蛇这个人的潜在风险。
他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响尾蛇的计划，完全符合他过去二十年里所信奉的、并且赖以生存至今的每一条行事准则。这是一个完美的、教科书级别的“铁锈区玩法”。他们作为最早嗅到血腥味的狼，理应分食最大的一块蛋糕。
他甚至能想象到，当他们拿着那个小小的“格式化工具”，如同救世主般降临时，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帮派头目、那些富得流油的黑市商人，会如何捧着毕生的积蓄，像狗一样摇尾乞怜。那种将所有人的性命攥在手心里的感觉，光是想一想，就足以让人血脉贲张。
“成交。”凌夜将数据板抛了回去，嘴角勾起与响尾蛇如出一辙的弧度，“但是规矩得变一下，三七分，我七。”
“你做梦！”响尾蛇柳眉一竖，“情报是我的，五五分！”
“我这‘设备’有多烧钱你又不是不知道。但没他，你连遗迹的门都摸不到；或者走到一半能源不足，我们在路上就被炸飞。”凌夜拍了拍身边C-01的金属手臂，“给个底线，四六，我六，不能再少。”
“成交！”响尾蛇咬牙切齿地答应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名为“同类”的默契。他们就像两匹常年一同在荒原上狩猎的孤狼，熟悉彼此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甚至能预判对方下一步会亮出哪颗獠牙。
“准备一下，”响尾蛇压低声音，“半小时后，在‘锈蚀之喉’入口见。那里是去第七号遗迹的必经之路，也是这次‘瘟疫’的重灾区。我们得从那里穿过去。”
凌夜点了点头，看着响尾蛇的身影消失在废铁迷宫中，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收敛。
他转身，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C-01：“喂。”
“我在，同调者。”
“刚才的话都听到了？”
“是的。信息已记录分析。结论：一次高风险高回报的商业行动。根据响尾蛇的情绪波动与微表情分析，她在此次合作中隐瞒关键信息的概率为12.7%，在分赃阶段试图背叛你的概率为34.5%。”
“居然才34.5%？那说明她这次还挺有诚意的。”凌夜顿了顿，将笔帽咬在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检查一下能量储备和武器系统，接下来的地方可能需要你活动一下筋骨。”
“指令确认。能量储备72%，所有武器系统运转正常。”
凌夜不再说话，只是抬头，望向那片被天穹的影子和工业废气笼罩的、永远没有颜色的天空。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隐隐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或许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设备瘟疫”打乱了他原本的打工计划，又或许……是因为响尾蛇刚才描述那个场景时，眼中那种过于炽热的光芒，他接触到那股熟悉的、基于利益计算的冲动，但某种陌生的滞涩感卡在了胸口中，让他感到了一丝陌生与不适应。
只有弱者才谈感情和良心，强者只看交易和收益。凌夜甩甩头，试图将这丝无厘头的多愁善感驱逐出去。
有钱不赚，天打雷劈，这才是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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