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一颗一颗小小的水珠接连自门口访客身上掉落,在地砖上溅起一连串的水花,带着水迹的小脚印从楼梯口一直蜿蜒到沈瑜门前,因访客长时间的等待,最终汇聚成一滩小小水洼。
老小区人多且杂,常有半夜晚归的人将楼梯踩出或轻或重的动静,隔壁老教授觉浅,经常在半夜惊醒,每当这时,黑漆漆的隔壁房间就会重新亮起灯光,然后直至天明。
沈瑜透过猫眼往外看,个子小小的小孩整个人躲在黑漆漆直冒水珠的斗篷下,只仰着一张没有眼珠白得瘆人的脸,他的眼睛圆圆,缺失了眼珠的眼眶是黑色的,像是流动的无尽漩涡,深邃且可怖。
他轻易察觉到了沈瑜的注视,并在那一瞬间将脸转向猫眼方向,他黑色的眼睛透过猫眼与沈瑜的眼睛对视,还不等沈瑜有所反应,他已经楚楚可怜地呜咽出声。
“小瑜……小瑜……”
他一边唤,豆大的水珠一边自他黑黑的眼睛里往外冒,他抬起手,小小的白得瘆人的手像猫那样朝前抓了抓,将门敲出‘咚——咚——’的声响。
“开门呀——开门呀——”
他越喊越可怜,地砖上的水也越来越多,它们朝着外面涌去,流下楼梯,也浸湿了隔壁老教授门前的地垫。
沈瑜听见了细碎的动静,那是隔壁老教授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她快速打开门,迎门口访客进来。
“小瑜——”
小孩一边往里走,一边抬头看她,沈瑜将门拉上,握在手上的书也因她的动作露了出来,黑雾在凝聚,朝着站在门里的小孩长大了嘴,不等黑雾冲出去,沈瑜已经转回身,于是黑雾溃散,再无痕迹。
小孩畏惧地往后缩了缩,在沈瑜看过去的时候,裂开长着尖锐牙齿的嘴,朝她嗬嗬一笑。
“你,进卫生间里去。”
湿湿的水迹从大门口一直蔓延到卫生间里,沈瑜打开走廊的灯,又打开卫生间里的灯,她提了一把椅子走进去,椅子往门口一杵,将小孩堵在了里面。
小孩站在角落,一颗一颗的水珠落到地上,拥挤着朝排水口涌去,他将双手背在背后,仰着脸朝沈瑜笑,卫生间灯光明亮,小孩尖利的牙齿也跟着闪烁寒光。
沈瑜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的书抛起又落下,震得书页唰唰响,她仔细地将小孩扫了一遍,一边扫视,一边反复衡量,“叫什么,从哪里来,来干什么。”
听她问话,小孩噗通一声趴跪下去,伸手去抓沈瑜的裤脚,**的惨白手指将沈瑜的裤脚濡湿,水迹顺着脚踝钻进了布拖里,他抖抖索索,活似被人打了一顿,两只黑黝黝的眼涌出大颗大颗的水珠,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
“小瑜——救救我——救救呀——”
他想嚎,小孩子可怜兮兮的哭嚎总会令年轻女性心软,这在他一直以来的印象中都是不可撼动的,但沈瑜并没有给他机会。
“快说。”
小孩抬头,十分耐心的,会在跟小孩说话、跟老人说话露出温和笑容的沈瑜,此刻的脸上没有半点笑容,有只有在他看来十分陌生的冷硬,那么地锋锐,那么地拒人千里,小孩从来没有见到过,连可怜都装不下去,一时间就那么呆住了。
冰冷的水贴着脚的感觉并不令人舒适,沈瑜轻轻往回抽脚,她一动,小孩瞬间回神,他往后缩了缩,小心翼翼地说:“我、我叫阿水,从公园大桥底下来,我来……我来求你帮帮忙……”
沈瑜想起之前叫自己的那个声音,她问:“之前是你在叫我?”
小孩小心点头,一边窥着她的脸色,一边说:“是我……”
阿水说,他原本住在离这里很远的一座大桥底下,靠来来往往的行人生气为食,几个月前,有钓鱼佬在桥下看见了他,那个钓鱼佬有点不一般,几乎是在瞬间就断定了他的身份,钓鱼佬要找人来对付他,他怕极了,于是顺着河流躲到了这里。
他一直住在桥下,到了这里,也毫不犹豫地找了个桥底待着,但他是个外来户,又是个小孩,虽然他并没有占别人的地盘,也少不了被欺负。
沈瑜不解,“我能帮你什么忙?帮你欺负回来吗?”
她反问过后,又忍不住笑了,她想起十一年前的夜晚,也想起那位她记忆深刻的女士,她终归只是个普通人,而普通人本事有限。
“我帮不了你,我没有那个本事。”
这会儿已经很晚了,黑夜里几乎没有什么声音,沈瑜意兴阑珊,指着大门的方向说:“你走吧,我不计较你弄湿了我的地板,你也别来找我了。”
她站起来,提着椅子就要走,阿水急急地扒住她的腿不要她走,于是沈瑜一整条腿都被打湿了。
沈瑜并非是个温柔的人,她难得的温柔总有特定的对象,在很多人眼里她是冷漠的,是难以接近的,甚至是不可招惹的,但那是针对人,对于非人之物,冷漠或凶狠,似乎都是要打折扣的。
小孩一副柔弱的样子,扒她腿却是毫不犹豫,沈瑜轻轻扯了下嘴角,手里的书摇摇晃晃,到底是没有砸下去。
说到底,对于小孩,大多数人都要来得温和一些,哪怕那个小孩不一般,甚至可以说是危险,但只要那危险不展露出来,大多数的人都不可能立马狠下心肠做出伤害对方的行为。
阿水实在敏锐,一察觉到她的心软,立马得寸进尺,他可怜兮兮地仰头看她,可怜兮兮地拖着调子求她:“小瑜——你收留我好不好?我会听话——比他更听话哦——”
他看一眼沈瑜手中的书,毫不意外在那一瞬间感受到汹涌的恶意,那恶意很快出现又很快消失,除了被针对的他,根本不会有其他人察觉到。
嘻嘻,他不敢出来呢。
“我只想有个住的地方而已……小瑜,我只住很短很短的时间,等找到另外的地方我就搬走了,好不好嘛?好不好——”
阿水学着人类小孩的模样撒娇,圆圆的惨白脸庞上是十足的乖巧,除了那双眼睛看着诡异,也除了肤色白得夸张,他看起来跟普通的人类小孩并没有哪里不一样。
他还在说话,可怜地诉说自己的凄惨,意图让沈瑜心软,“我五岁就死啦,才那么小一个,就被淹死在河里啦,妈妈不要我,爸爸也不要我,我真可怜呀,死了都没人管,小小一个躺在冰冷冷的河底下,多可怜呀……”
他瞅一眼沈瑜手中愤怒得黑气翻涌,都快凝成实质冒出来了的书,圆圆的眼睛一转,水珠瞬间凝聚涌出,他哭的更加可怜,细细的声音都跟着虚弱不少。
“我被鱼吃啦,吃得只剩下骨头,我天天抱着骨头睡觉,现在逃到这里来,连骨头还在不在都不知道,小瑜小瑜,你说我的骨头会不会被人拿走啦?”
沈瑜推开他,她抿紧了嘴唇,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下了那一瞬间翻涌的怒气,她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清楚地感受到了那一瞬间被人扒了个干净一样的难堪,她就像被暴晒在太阳下,不管哪一面都被人窥探,不管哪一面都没有遮掩。
“够了!我不知道你观察了我多久,也没有兴趣去猜测你说的哪些才是真的,这些都跟我没关系!”
她冷冷地看着他,那仅有的温和都消失了之后,脸上的冷漠竟锋利得让人不敢直视,阿水原以为他已经见过了她对待陌生人冷漠的一面,甚至还因为她对他小小的心软而沾沾自喜,却没想到被激怒的她所展露出来的冷漠,竟能让他这种非人之物也感到害怕。
阿水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再去抓她的裤脚,于是整个人又缩到了地上去,他缩成一团,似乎那让他感到安全,他将脑袋藏在斗篷下,圆圆的眼眶里,悄悄涌出几滴黑色的眼泪。
“安安静静地出去,不要惊扰我的邻居,我对你的遭遇不感兴趣,更不会因为你可怜就对你不同。”
沈瑜出去了,她没有关灯,将椅子放回客厅后,就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阿水默默地哭,可惜沈瑜没有出来安慰他,他万分不解,又万分后悔,他缩在角落反思,小声地说:“不能提他……他不一样……”
说完了,他悄悄地往外看,外面没有人,于是他放下心,他坐了一会儿,感觉沈瑜不会再给他开门,于是他爬起来,慢慢地往门口走去。
濡湿的水迹干了又生,重新将地砖打湿,阿水打开门,走出去后,又小心关上,他慢慢地走下楼,水声滴滴答答,一直蔓延到楼下阴影里。
楼上已经没有了光亮,沈瑜关了灯。
阿水仰头看着沈瑜房间的窗户,他慢慢地说:“小瑜小瑜,我真的乖乖的……”
有什么从窗户里钻出来,在空中凝成偌大的一团,黑影在半空中龇牙咧嘴,释放出强烈的恶意,那恶意钻来钻去,没一会儿又钻回房间里。
阿水缩了缩脖子,等黑影消失,又立马露出尖锐的牙齿冲半空中发出凶狠的声音,树影间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阿水猛地扑过去,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后,他带着滴滴答答的水滴声,钻进了不远处的水池里。
“嘻嘻……真没用,只会装模作样吓唬人的东西……我不怕你了哦……”
“小瑜小瑜,我比他有用……”
“嘻嘻……我会再来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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