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夫妇近几日的心情可谓大起大落,外甥女究竟怎么进到最后一轮的,他们自己都如坠云里雾里。
难道真是命里缘法?
这时候再非说宫中不是好去处,倒像是王婆卖瓜。
但就算选中了,也还有数不尽的麻烦,以阿璇的出身,多半也只是封个末等采女更衣,好一点美人才人,能得宠还好,若不能,可有苦日子熬哩——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道尽多少辛酸事!
更别提那些个宫女太监也不是好相与的,若家底不丰,怕是连口热汤热饭都吃不上。
事到如今,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顾平章道:“前儿那裁缝的眼光不错,让他照样子再赶一身出来。”
虽然人家未必注意,但按照规矩,复选与殿选不能穿同件衣裳。
范氏面露难色,她虽然心慈,可外甥女说到底隔了一层,这样破费还是有些肉痛的。
况且眼看结不成亲家了。
顾平章道:“那就给王家写信,让他们拿银子。”
鸡窝里飞出金凤凰,姓王的多少得出点血,难道不是给他增光添彩?
范氏有些委屈,这还不是让她给垫上,王家若不肯掏钱呢?她的嫁妆却白填限。
王璇听见外头争执,赶忙出来,知道是为钱的事,便从行囊里掏出几张压箱底的银票,“舅母,拿这个使吧。”
反正阿玉没来见她,这吃喝玩乐的银票估计用不上了。
范氏匆匆一瞥,有些吃惊,“你哪来这许多?”
王璇不惯撒谎,只能照实说了。
脸颊微微绯红,说到底藏私房钱传出去不好听。
范氏却抚掌,颇有赞许之意。原以为外甥女是个毫无心计的,生怕被人骗去,这般看来,竟还有点城府,未必不可以侍君。
顾平章也对阿璇刮目相看,只差明说干得漂亮!
这才是正理,他姊姊陪嫁过去的铺子,凭什么让王家捡便宜?
当然,他把这些都视作外甥女傍身之资,也不会去染指,那五千两银子让范氏笔笔登记清楚,除了置衣裳头面开销,余下的攒起来,或是留作回去路费,或是用作日后打点……一颗心载浮载沉,既觉得阿璇不该就此埋没,又怕她去那边吃苦,唉,养儿方知父母心。
来都来了,韩自芳打算小住两月,多寻点乐子——她叔父生意现做得颇大,少不得韩知县支持,自然拉不下脸赶她回去。
吴映雪默默地垂了两天泪,这会儿情绪缓和多了,韩自芳与她自幼便是手帕交,感情非比寻常,更得好好安慰作伴。
倒是刘灵,原先在船上时还好好的,可听见王璇也进殿选的消息,脸上明显僵硬下来。
韩自芳很是义愤,“她还问我你是不是送了贿赂,真是,自己心脏看什么都脏!”
王璇并不意外,有竞争就会有风波,何况选妃这等大事。
眼瞅着胜利近在咫尺,谁都不肯多退一步的。
王璇唯有苦笑,她此前曾百般揣测阿玉身份,但都未想到这上头。他如果真是皇帝,她反倒不知何以自处了。
她所嫁的良人,当视她如唯一,矢志不渝,可皇帝能撇下三宫六院吗?便他答应,大臣们也不答应。
寻常人家过不下去了,还能和离,或是去往别庄散心,进了宫可就困在那四四方方的地界了,插翅也难飞得出去。
而况,她根本说不出自己对阿玉抱着什么心理,整个的他都是不真实的,裹在一层淡青的纱账中,如梦如幻,如露如电。
殿选如期而至。
范氏虽有些失意,但在外甥女的终身上仍十分尽心,复选那日为了不叫人比下去,自然得往华贵里打扮,可今日是给皇帝看的,得别出心裁才好。
浅绿色的襦裙,垂挂着淡粉色的绢花,除此之外一些儿配饰也无,整个的几乎与御花园融为一体。
相比之下,刘灵却颇有些乡巴佬进城的意味,金饰太多太过于厚重了,王璇很怀疑她脖颈能否承载起这般沉甸甸的分量。
有心提醒,可见刘灵礼貌性地与她保持距离,王璇于是将未出口的话给咽下去。
还没选上便已渐行渐远,可见皇宫的确能改变人。
殿选的气氛比起之前无疑要肃穆得多,近百名秀女,整齐划一排成数列,纹风不动,等叫到自己时才敢上前,如同货物一般等候挑选。
王璇低头望着脚尖,心里说不出是紧张还是难过,还是别的什么。
萧煜按捺住心底焦躁,这样一个个的盘问,得问到何时?明知她就在这些人之中,却不能出来相见……
眼看皇帝睬也不睬就叫眼前一行退下,杨太后分外恼怒,选秀是她下令操办的,这是对她不满?
当下冷冷道:“已经看了这么些,皇帝竟没一个中意?”
萧煜懒洋洋往座上一躺,“都是些庸脂俗粉,让朕如何提得起劲?”
杨太后板着脸不发一语,合着怪她眼光不好,贱婢生的贱种,就是这样不通教化,犯不着与其置气。
王璇从侧面看得分明,心头猛然一震。
可不正是阿玉的脸么?跟记忆里没半分分别。
但是阿玉从不会露出这样玩世不恭的神气,瞧他那副轻佻做派,简直、简直……王璇既生气,又有点无可奈何。
总算叫到她们这批了,王璇谨守着舅母教的,施施然上前。
“抬起头来。”座上人声音仿佛有些颤抖。
王璇于是扬起脸庞,面对那张过分熟悉的面孔,她实在流露不出惊讶来,干脆自暴自弃微闭着眼。
萧煜只觉心如擂鼓,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可算是找到你了。
但,多年的经验告诫他,此时绝不可露出异样,杨家人还在一边看着呢。
他转向另一侧插金戴银的女子,“你是何人?”
刘灵喜不自胜,陛下当真注意到她!赶紧自报家门,又克制地飞了个媚眼。
杨太后皱起眉头,又是巴蜀,莫非这位便是蜀王挑的探子?
怎料皇帝话锋一转,却问李睦,“朕记得礼部侍郎嫡幼子尚未娶妻?”
李睦心领神会,“回陛下的话,正是。”
萧煜淡淡道:“那朕便玉成一对佳偶。”
看在这刘氏女与她同乡的份上,不叫人白来。
刘灵呆了呆,赶紧叩头谢恩。虽没能成功入选,但这门婚事也是意外之喜,礼部侍郎的门楣可非小户女能攀得上的。
就说那八千两花得值吧!
王璇被晾在一旁,神色微微尴尬。
杨太后恰与此时开口,“皇帝别光惦记旁人,也得为自个儿想想……”
萧煜于是信手一指,“就她罢。对了,你叫什么名?”
王璇只能老老实实作答。
果然是以美玉为名,就说她爹娘怎可能那样随意。萧煜唇边露出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让李睦记下留用。
杨太后虽然狐惑,却说不上所以然来,难道皇帝真就是随口一说?名门贵女看腻了,索性找个村姑作伴?
总觉得哪里异样。
她安排的棋子却不能白搭,等钱秀英上前时,杨太后着重强调其出身教养,当然,裙带关系也得提上那么一嘴。
钱秀英比御花园中矜持许多,袅袅婷婷,颇有娴静文雅之风范。
皇帝看来也颇受用,“母后教导出来的人自不会差的。”
钱秀英喜不自胜,正要叩头谢恩,萧煜却道:“理亲王也近弱冠了吧?不如就将钱氏赐给他为正妃,您看如何?”
杨太后神色瞬间僵硬。
理亲王是她的养子,本为身边侍女所出,但那侍女难产血崩,这孩子便早早归了她。若干年来养在膝下,早就视如己出。原本杨太后有意将其扶上帝位,可群臣皆以出身为由攻讦,到底不是亲生,杨太后只能退而求其次。
至今思及仍引为憾事,早知道当时就该坚决点儿,阿灿可比那贱种听话多了。
正因杨太后爱重理亲王,才不愿让钱氏给他当正妃,钱氏的身份,当个宠妃倒还马马虎虎,真要是进宗室玉牒的王妃,传出去只怕笑掉大牙——阿灿理应娶一门更有助力的妻子。
然,之前正是杨太后自己将钱秀英吹捧得天花乱坠,这会儿却又反口,显得跟个老糊涂似的。
杨太后强忍着憋屈,“理亲王还不着急。”
萧煜微笑,“是吗?朕还以为太后惦记着昔年之事,故意给他使绊子呢。”
早有传言唐美人当年背着杨皇后偷偷爬床,杨皇后妒火中烧才在生产时下黑手——可不是他胡编乱造,外头说得有鼻子有眼睛。
杨太后气结,这竖子竟敢当面泼脏水!
但萧煜并未点破,杨太后也不便反驳,倒像做贼心虚,只好板着脸道:“皇帝非要做这个媒,哀家自然听之任之。”
钱秀英也没什么话好说,只仍有些遗憾,亲王正妃虽然不错,可姨妈原本答允她成为皇后呢——她是不信什么命格之说的,能以后位下葬,名留青史,便真被克死也值得。
之后陆续又进了几批,萧煜俱是走马观花,偶有出色的,也皆被指婚下去,他自己竟是一个不留。
哦,除了那乡野村姑。
杨太后耐心快要耗尽,“皇帝纵使成人之美,偌大的后宫总得有人操持,难道一直劳烦哀家这把老骨头?”
这可是您自个儿送出来的话柄。
萧煜唇角微弯,对李睦道:“如此,封王氏为正一品淑妃吧,不好叫母后太过辛苦。”
李睦差点没惊掉下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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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淑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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