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绮苏醒是在第二日清晨。
秦姜第一时间听到消息,匆匆赶来,便见苏吴在一旁为她号脉。
她有些赧然,打了招呼,对方回之一笑,隽雅淡然。
昨天靠在他肩膀上睡了一路,对方却没有嫌她唐突,苏大夫真是个好人。
榻上坐着刚刚醒来的青绮姑娘,还很虚弱,显然苏吴刚才已经向她说过事情原委,看见秦姜,她就要起身致谢。
秦姜连忙拦住她,问道:“前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青绮却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只是像往日一样洗漱睡下,再醒来时,就……那妖怪全身漆黑,奴婢看也看不清……”
“不急,你慢慢回想。”秦姜喂她喝了口水,又出言安慰,“那晚有什么异样?你见的那妖怪有何特征?”
青绮努力回忆,“没什么异样……就是一开始奴婢因为要出得庄去,心中忐忑,本来是没有睡意的,后来不知为何忽然就睡了。当时奴婢身体很痛,针扎似的,它本来要靠近的,奴婢大叫起来,它就突然跑了。”
“那……它走之后,你的痛感停止了吗?”
青绮一怔,明显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似乎……并没有,那些东西还在往奴婢身子里钻,奴婢真的好害怕……”
“青绮姑娘,有传言说贵庄的禁地似乎闹鬼?”苏吴突然开口问道。
“是有这个传闻。但谁也没有亲眼见过。”青绮道:“毕竟谁也不去那边,一来那里是下人们的住所,二来之所以姑姑们不让进那片竹林,不是因为闹鬼,而是因为有暗器机关。”
“暗器机关?”
青绮的声音放低了些,“其他姐妹都不知道的。只是奴婢有一次偶然听到箜篌姑姑提了一嘴,说那边需要打扫,要关掉机关。”
“这就怪了,梅花山庄里有什么秘密,竟然用得到机关?”秦姜疑窦丛生。
苏吴道:“还有一个问题,请姑娘如实告知——那个要买下你的客人,你可熟悉?”
“莫说熟悉,连见都没见过。”青绮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回答道:“山庄的姐妹情况不同,最好的当属那一类本已有主的,被送过来调教一二,过个一年半载,还要再回去;当然,若攀附上权贵,被带出庄去,从此一飞冲天,也是很好的;其余多数,是像奴婢这样,定了买主,告知一二情形,便被带出去,但往往也都是一些富贵的商户,往年还有曾回庄探望的,也羡煞了大家。”
“这么说,金缕夫人倒真是个好人。”苏吴道。
青绮点点头,感激之色溢于言表,“夫人的规矩是有些严,但对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女子们是再好不过的,如果没有夫人,如今奴婢还不知道沦落何方呢。”
青绮的屋外有窦小侯爷派来的侍卫看守,对这点,秦姜自是放心,但同时也琢磨过一些滋味来。两人出得屋去,边走边谈。
“那窦小侯爷草率结案,看似耽于享乐,但似乎又并不尽然。”她道:“否则,他为什么要把青绮送到衙门来修养,又派了这么多侍卫来保护?难不成他认为,青绮在梅花山庄并不安全?”
苏吴淡淡道,“耽于享乐之人,通常也惜命怕死,窦小侯爷显然不在此列。倒是梅花山庄,你可以查一查,它以前是否仍是梅花山庄——或者,曾是别的一些什么地方。”
秦姜得此指点,心内一明,“是了!若说有暗器机关,可能是之前遗留下的!”
她想了想,便带着苏吴找到了袁庄。
袁庄正是善县本地人士,在衙门做师爷也足有十六年,本地的往事,他果然都有所耳闻,听得大人问及梅花山庄,捋着他那山羊胡,似是回忆许久,点头道:“不错,我记得很清楚,这金缕夫人正是十六年前来到此地,建立梅花山庄。因那一年金湖庄张氏与本地的谢氏争斗,县衙被波及甚多,连屋舍也被几伙强人烧了一些,又死了好些衙役仆从,原来的杨师爷也在风波中去世,我才得以接任。之后没几天,梅花山庄便送来大笔银钱,正好解了县衙燃眉之急,数额之大,使人印象极深。”
“那在之前,那处是做什么的?”秦姜问。
袁庄道:“最早似乎也是一处大户人家,后不知为何便荒僻了,只有零散的一些农户。”
苏吴此时却道:“大人,可否让我查找一下十六年前的卷宗?”
秦姜自是无不同意。
因积年卷宗甚多,几人便一起去了库房。
库房最深处置放着成摞成捆的卷宗,都已经泛黄发脆。袁庄指着书架的其中一排道:“这里往后,就是十六年前的卷宗。”
苏吴便按照时间,解开捆绳,一卷卷翻找起来。
袁庄感叹,“还好那次强人纵火,没把库房点着,否则别说卷宗,什么往来文书都没了。”
听他说这话,秦姜突然想起来,问道:“我记得未呈送府里的卷宗,也会单独保存,是吗?”
每年,县衙录入的卷宗都要抄送一份呈送给所属的嘉兴府,但这些都是结了案的,其中的积案、悬案,不录入府衙,只在本地存档。
梅花山庄往年并没有案宗,但不代表没有未破的积案。想通这点,她忙让袁庄把旧年的积案拿来,一页一页地翻找起来。
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想,那些被送出山庄的姑娘们,当真全部都跟着客人走了吗?
如果青绮没有被救,而是前日夜里就此死去,金缕夫人会告知姑娘们吗?
她与苏吴互相背对着,翻看各自手中的卷宗。她从十六年前开始,重点查找失踪、寻人的案卷,每翻一页,都有浮尘扬起,迫得人不得不屏息观看。
不知看了多久,蓦地听到背后不知是念是叹了一声。
“今日歃血定磐石,山河湖海无转移。”
秦姜回过头去,发现苏吴正盯着一卷,很是出神的模样。
模糊泛黄的卷上时间更早,已经溯回二十六年前,上写着“磐石山庄遭天火,庄中主仆眷属俱亡,共计四十六人。”
“磐石山庄。”秦姜年念出这个名字,“这是更早之前梅花山庄的旧址吗?”
日光斜照,浮尘微动中,苏吴的脸似乎多了一分苍白。
沉默良久,他开口,声音有微微低哑,“磐石山庄,是圣钜飞鸢——偃师纵所建,他的机关术,当时天下一绝。”
“偃师纵……杂谈轶事中曾有过记载,”袁庄道:“似乎是几十年前之人,与当时江湖推举的武林盟盟主、安定侯宿凤梧过从甚密。”
“他们是异性兄弟。”苏吴道:“沈玄则、高符、宿凤梧、偃师纵。”
袁庄连连点头,“此四人皆是当时不世出的英雄,义结金兰,共创大业,一时传为美谈。只可惜后嗣零落,不复先人煊盛。”
只这寥寥数语,便让人神往当年英雄风姿,而时移世易,多少传说面目模糊,唯余丹书几卷,茶余饭后,供后人喟叹评说。
秦姜恍然,“所以那禁地的机关,极有可能是磐石山庄遗留下来的!只是卷宗记载含糊,只说遭了天火,不过想来无人生还,否则也不会易主。”
苏吴阖上卷宗,不再查看下去,转而道:“你那儿找到了什么?”
“还在找。”她指着厚厚的卷宗叹了口气。
三人便一起翻阅起来。
不知多久,袁庄忽道:“这处。”
两人凑过来观看。这页上记述了一位女子寻姊之事,时间在五年前,记录者正是袁庄。
袁师爷沉思苦想,终于回忆起当时情景,“卷宗的确记载了寻人,但……我似乎记得,后来便不了了之,那边也没再来问过。”
卷宗上画押之人名叫许辅,写明了,是替奴报案。
“许家公子,我想起来了!”袁庄一拍大腿,“他就住在离善县不远,当时带着这名凝香姑娘来报案,说与凝香一同出庄的姐姐桃枝下落不明,希望官府能追查一二。捕快曾去梅花山庄问询,却连门也没进得,就让人轰了出来。正没奈何,过过多久,上告却突然撤回,原县令大人也说不必再追查下去,此案便就此了结。”
“这个许辅,想必知道些什么。”秦姜手指轻点卷宗上上告的姓名,看看日头尚早,向苏吴发出邀请:“苏大夫不若和我去一趟?”
苏吴应下。
袁庄找了几个捕快为他们带路,几人骑着马,外出三十里,来到许辅的家中。
许辅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乡绅,年不到三十,已有武举人的功名在身,家中广有良田店铺,日日便在宅中吃喝,不大出门。
秦姜突然造访,许辅得了信,慌忙迎将出来,将人接到正厅喝茶。
“你家中可有一名唤作凝香的丫鬟?”她开门见山。
没想到县令会问起这事,许辅明显愣了一下,继而回答:“有,是学生的一个妾室。”
“本官此次来,有些事要问她,烦请凝香夫人出来一见。”
许辅却道:“请大人恕罪。凝香她……五年前就已去世了。”
原来是一次酒醉后,不慎落水而死。秦姜觉得意外,细想之下却不由生出一丝寒意。
凝香死亡的时间离撤案不过半年。
她追问寻人详情。许辅道:“凝香八年前来到家中,伺候学生三年有余,性子温柔敦厚,学生便纳为妾室。因妻子病故多年,内室空虚,原想着再过几年,抬她做妻,从此和睦度日。一次她对学生说,曾有个姐姐,名叫桃枝,但……不知去向,学生便提出为她寻姊。现在想来,当真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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