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地没有回家,而是先到宫门禀报——李旦之事,朝中至今未报,但上疏之人既出自阿欢之门,他又忽地有一阵未见,那么走向如何,不问而知——果然报不多久,就见王元起亲自出来,笑嘻嘻地引我进去:“二娘回来的正好,皇后那里说是新年,忙得不了,大家指了名,叫二娘且慢些回府,替娘子分忧分忧。”
我故意蹙眉道:“为阿兄阿嫂分忧,本是分内之事。只是一则临近年节,我那也有许多事要办……”
王元起接口便道:“皇后娘子早就开口了,叫王娘子替公主回去料理,实在不了的,进出吩咐一声也便宜。”
我以为是说仙仙,还欲分说,忽然省悟,他指的是王德,对阿欢这点小鸡肚肠深感好笑,面上还退却:“可我这也没名分……”
“自己家人,什么名分不名分的?再说,这是圣人金口玉言,钦点公主,谁能说什么?圣人还说了,办得好,大功一件,必按功行赏!”
我见他斩钉截铁,却必要调侃几句:“王德一介女流,得你王元起王翁唤‘娘子’,也是稀罕事。”
王元起道:“小的仗着年纪,在那小的们面前称一声翁,到了几位娘子这里,个个都是小奴的前辈,怎敢拿大?”
我斜眼看他:“上回我来,你可还不是这个称呼。”
王元起眼睛抖了两抖,伸出手来,笑道:“非要称翁,也不是不行……”
我笑着将一块玉佩丢在他手中:“少在我这装模作样!你还不是见了四郎,想起阿嫂这皇后了,连带着也抬举王德——我说你也别得意,杨子高、高延福就在眼前,广结善缘,总不是坏事。”
他眯了眯眼,笑嘻嘻接了玉佩,左右环顾,轻声道:“小人知道公主待小人好,这都是肺腑之言,提点小人,小人投桃报李,也替公主说一句——圣人与公主是亲兄妹,凡事,忘不了公主。”说完,已至徽猷殿外,佛奴引人在门口迎候。
我立住,与佛奴作礼,佛奴忙避开,又向王元起行礼,王元起受他的便毫无愧惭,待佛奴着人报进去,王德引内人出来,却对王德又作恭顺貌,王德避让,口称王翁。我只觉好笑,等他走了,对佛奴道:“挑拨离间,无过于此。”
佛奴春风得意,却不以为然:“小的知道。”与王德一左一右,要请我进去,我站住,唤:“四郎。”
李盼怯怯地从后头出来,我牵着他的手,问他:“累么?”
他点头,又摇头,我道:“与我去见阿娘好不好?”
他便点头。
我携他进去,入内只觉暖香扑面,一路疲乏,闻之而解。王德率人与我解衣脱鞋,穿过上廊——阿欢来信抱怨腿疼,我叫她专在内外间设一轿廊,中立熏笼,以免酷寒,不想她倒听进去了,这么快便设了起来——绕至内殿。还没到门口,便闻到一阵浓郁的肉香,进到内里,只见暖气如云,团于阿欢身周。她只穿得两件薄衫,盘坐在案旁,案上设大锅,里面煮着羊肉,此刻汤恰已沸腾,宫人将羊肉夹起,青菜投入,阿欢略一动作,便全退开,王德等人亦留在门外。只有我和李盼齐齐咽了一口口水,踏步进去,一个喊“阿嫂”,一个喊“阿娘”。
阿欢的眼自我二人脸上扫过,略无表情,却执起银壶,与我倒了一杯酒,我抱起李盼,大步过去,深吸一口掺着胡椒的白汤,笑道:“冬天吃火锅,你最懂我。”
阿欢不答,向李盼道:“四郎累了,先回去罢。”
李盼正想伸手去够羊肉,听见这话,低下头,慢慢垂手,还不马上就应,我不甚赞同,低声道:“阿嫂。”
阿欢的语气温和些,盛了一碗汤,放了些肉在里面,递给李盼:“阿娘有事与姑姑商议,你先回去。”
宫人们取了汤,将李盼抱开,阿欢盯着他出去后,神情方有所舒展:“听闻他与你处得还好?”
我不知该说什么——久来相思,恨不能顷刻见面,待见了面,却又觉得非是见面之时,思来想去,还是道:“已遵你的意思,将阿洪遣出去了。”
阿欢挑眉:“只是遣出去?”
我闷喝了一杯酒,被她疾手按住:“说了不许空着肚子喝酒!”这一眼之生动,与方才云雾缭绕里的她大相异庭,我只爱看她这模样,搭着她的手道:“天冷呢。”
她不说话,夹一筷肥瘦相间的肉给我,排骨已剔了,只有炖得酥烂的肉,香喷喷的胡椒辛辣,直冲鼻梁,我吞下一块肉,才觉饿了,又吃了一大口,才笑:“年纪不大,怎么牙已经不大好似的,吃别处的羊肉,都嫌硬,只有你这的最好。”
她斜看我:“是么?”也不知是说年纪,还是说牙口,却伸出手来,又递来一杯酒。我就着她手喝了,热得刚好,又加了姜,喝下去暖洋洋、甜滋滋的。还想要第三杯,她连我的杯也收回去:“不许喝了。”
我乖乖道:“好。”笑道:“那喝一碗汤。”
她头也不抬,专心剔骨,剔完,把肉夹过来一块:“先吃肉。”
我嘴巴里含着肉,问她:“阿思呢?”
她道:“早已叫人接了,但不知阿家肯不肯放。”话音未落,早听门口清脆的声音:“娘娘!”
殿门迅速地开出一条缝,挤进来一个小人儿,扑腾一下跳进我怀里。我措手不及,直倒在席上,亏阿欢心细,给我垫的是厚席,摔得不疼,支起身抱着阿思笑:“你又重了!”
阿思理直气壮道:“我大了一岁,重不是自然么?”从我身上爬起来,又往她祖母怀中挤:“娘娘!”
阿欢揽着她,嘴角的笑意便不自觉地漾起,将剔的肉夹在她口中:“又浪荡了一日!”
阿思道:“并不是浪荡,是替阿母母写字去了!”
这倒稀奇,我也凑过去,与阿欢一左一右把她夹住,也喂了她一口肉:“写什么字?”
她道:“元旦禳福,要写字。”骄傲地将她的作业拍出来,我一见便差点笑喷出来:“这是鬼画符罢?”被阿欢一瞪:“那是佛经!”
我知道是佛经,却更想笑:“梵文我虽不通,但顺序是知道的,阿思……扑哧。”终是忍不住笑出来,抱起阿思,将她亲之又亲:“你这孩子,把乌龟画在里面,也不怕被太祖母打!”
阿思仰头道:“龟乃吉物,佛祖说龟藏,新年禳福,写在佛经里,有什么不对!——娘娘说我说得对么?”
阿欢点头:“你说的很对。”将她自我怀中接过,除去外衣、钗环,便面上妆饰也擦了,又拿巾帕,细细擦汗,头颈摩挲一遍,方揽着她道:“和你说过,要叫‘太祖母’或‘则天陛下’,不要叫‘阿母母’。”
阿思便扁嘴:“太祖母自己说无妨的。”
阿欢抿了嘴:“太祖母疼爱你,你自己却要知分寸。”
阿思道:“太祖母说,都是分寸分寸分寸,哪里那么多分寸。”被阿欢瞪了一眼,倒是乖觉,甜甜笑道:“我只在娘娘和姑祖母这里这样说。”
我笑着将她的头一摩,牵着她去殿柱旁的刻线上比一比,几个月不见,竟蹿高了一寸,抱起来举一举,重了不少,像个小羊犊似的,但人不见胖,捏捏小肚子,敦实,却无肥肉,对着光看一看,黑了不少,看阿欢一眼,阿欢知我想什么,轻笑道:“这一阵子闹着要习骑射,阿家就在上阳宫里圈了一块地,给她跑马玩。”
我只能皱眉摇头:“太打眼了。”
阿欢道:“阿家喜欢,谁又劝得住?”
一时却又无话,只走下来,抱起阿思,向我道:“今年去北郊,带着她罢。”顿一顿,又道:“也带着阿盼。”
我点头,觑阿思正专心致志地把玩阿欢的发髻,轻声道:“遵你之意,全都遣了,等阿绍站住,那边,便全是我们的人了。”
阿欢将阿思放在地上,轻轻将我的手一捏:“再说一遍。”
“什么?”
她含笑看我,眼中亮晶晶:“我们的人。”
那个,有评论问人物的感情,我想说,he和be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能算平行世界,因为人物的感情是相同的。可以认定he线和be线是互相补充,这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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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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