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只得二日便到洛都，报至宫中时，李暅正在丽正殿，与韦欢、徐长寿、韦欣闲抛双陆。李暅的脸色颇有些微妙，拈着棋的手迟了一拍才放下去，却放错了格，徐长寿分明看见，特将一只手搭在李暅臂上，娇滴滴道：“二郎输了。”
韦欣的脸有些不好看，丢了子道：“二郎若有事，便不玩了罢。”
李暅还不说话，徐长寿却笑道：“二娘是自家人呢，叫来一起玩。”
韦欣皱眉道：“前朝有事，你怎只知道玩？”
韦欢将脸转开，慢慢看着李暅，道：“前朝后宫，还不是看二郎的？”
李暅若有所悟，轻声道：“叫长乐进来，到宫中住几日罢。”向韦欣的手一拍，道：“三娘，你先回去。”又向徐长寿一点：“你也退下。”待人退开，握韦欢的手道：“四娘，你一贯与太平交好，若她进来，叫她在你这住着。”迟疑片刻，又道：“她也累了许久了，若无它事，就先住着，不必以旁事打搅。”
韦欢眉尖一挑，问李暅道：“二娘……怎么了？”
李暅道：“没怎么，不过念她辛苦……”
韦欢道：“若是没怎么，强留人住，却不大好罢。已是年末，各处庄园、户丁，都要报事，她刚回来，第中杂务，也得处置些。我这里到了年节，也都忙着，不好分心看她。再便是祭祀、奉节等礼。”垂下眼，道：“每年这时，她总要去北郊看看的。”
李暅抿了嘴——这姿势倒有些太平的模样了，韦欢冷笑，慢慢将手探过去，握住李暅的手，一字一句道：“妾自然是一心向着陛下的，但陛下若有事瞒着妾，妾也不好办哪。”
李暅叹息一声，道：“上阳宫倒没什么。”看她一眼，伸手握住韦欢的手，慢慢脱开她的掌控：“只是有些事情，须得她避嫌疑。”
韦欢道：“妾明白了。”略想一想，道：“不如这样，就说即将新年，我这里忙不过来，请太平代办一些宫务，她原于这些也熟，交她来办，也顺理成章，如何？”
李暅道：“也好。”低头喝了一杯茶，忽地问：“四娘觉得，旦儿如何？”
韦欢装作不在意地道：“虽在宫中同住，但那时节阿家管得紧，并不曾有多少来往——只记得为了他读书的事，死了不少人。”
“说说。”
“那年二郎尚在郊野，阿家拘束子弟甚紧。我们同在百孙院的，尚不得往来，千里生辰，欲办一席而不得。辗转托了太平，才得允准。我将一件新紫袍衫卖了，换得钱来，与守礼做了寿礼，送了过去，却因看守阻拦，竟不得与席。守礼生病，思食一热汤饼，也是请太平才办得。然而虽说阿家宠溺太平，她能为子侄们做的，也不过是这些琐事。到旦儿读书那会，她不过提了一句‘皇子皇孙，总要识些正经字’，便被阿家大骂。到底不许朝臣教授，只让她与武家那两个挂了名头，领着旦儿几个读几本《孝经》——太平自小读书的境况，二郎是知道的。武家那两个也不是爱读书的性子，能教些什么？到底是耽误了。”
李暅沉默，片刻后，方将手抚至韦欢肩上：“这些事，你不说，我也不知道。”
韦欢笑道：“都是为了二郎，二郎回来了，便是苦尽甘来，有什么好说的？倒像是我邀功似的。”嘴角一抽，眼眉垂下：“只是可惜了守礼……”唯有这句是真心话，说得心上绵绵细细针扎了一般，痛苦的孔洞中浸满了鲜血，填得心跳也沉重起来，好在不必再装笑容，只是道：“万幸盼回了陛下。”
李暅无言，好一会，才道：“盼儿也回来了，叫他好好陪陪你。你们母子，许久未见，你怕是想得紧。”略一皱眉，又道：“他也快到开蒙的年纪了。此次他去西京，也辛苦了，赐他一匣新书，你看着些，倒叫他学几个正经字。”
韦欢低头应了。李暅道：“你也别太挂心，我有时想起与三娘在庐陵的日子，也是唏嘘。倒不思京中也如此艰难。好在都过去了。”
韦欢笑道：“既都过去了，二郎也别总惦念着从前，好好享受当下，把那些年亏欠的，都补回来。”
李暅许是想起了什么，微微颔首，露出些畅快笑意：“阿徐那里，再添几个人罢——别叫你阿姊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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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行露（六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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