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西京回来五天，在徽猷正殿代阿欢处置了四日宫务，进了一次上阳，他却一次都未曾召见过我，问问我西京到底是什么情况。本以为我的演技已经够差了，谁想李暅的演技却比我更差——又或许不是演技，只是他根本也没有搞清楚，当政的核心到底是什么。
西京，李唐正朔的根本。世家大族群聚之地，天下英才的汇聚之所。
韦欣想要而不可得的地方，如同皇后的名分。
我高坐在后座之侧，微笑着看又一位主事上来向我报告：“年节祭祀，韦贵妃报用羊十二头……”将手上装饰用的书卷合上，淡淡道：“贵妃的品级可以用十二头么？”
来人并不是主节礼的正官，而是新拔擢的尚宫刘玉英。我自她还只是个带人洒扫便认得她，也就是说，无论是她这尚宫还是眼下代管的职责，基本都是阿欢一路提拔的。她也穿得极正式，远超尚宫常服，大约见我手执书卷，便也不自觉地将用作记事的笏板——内官原本没有，是阿欢特许的——挺正：“常例自然是没有的，但此次祭祀似是陛下特旨，说是今年要好好过。”
我略点头，眼瞥向阿欢的座椅，她大早便被李暅唤去，说有什么事商量——其实就是要陪他进上阳宫，转过头来，问她：“你的意思呢？”
刘玉英道：“臣妾愚见，既是陛下特旨，又有手谕为凭，自当奉进止。不过是否该雨露均沾，还是特赐贵妃一人，还请皇后、公主示下。”
我道：“陛下旨意怎么说？”
她道：“陛下旨意只说今年年景好，当有赏赐。”
我便笑：“那就是全都有了。按以往的惯例，贵妃给多少，后宫中人，都依等第给。”
刘玉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恭请公主批拟。”
有人呈上早已拟好的教令，我看了一眼，代阿欢写了一个“可”字，又在旁署了个“平”。落得最后一笔，忽地想起来，将我配了许久的小印拿出来，看了一眼，到底没有盖上。懒洋洋地向后一躺，问：“还有别的事么？”——阿欢好不容易抓了我这劳力，一股脑把所有宫务都丢了出来，也不知都是从哪里寻出来的鸡毛蒜皮的事体，从明到旦，时时刻刻都有人候着。我也不得不一整日坐在殿中，摆出个诸葛孔明的空架子，替她处置这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
好处是，从前我对宫中虽熟，却只大略知道何人负责何事，这四日间，却已将所有细务都过了一遍。阿欢很聪明，六尚中经事者多是她的人手，但主官却尽有非她嫡系者。譬如与这刘玉英同级的几位，有母亲时代遗留下来资质平平按部就班的两位，有韦欣拔擢的两位，有李暅直截示意提拔的一位，也有后来拔擢年轻气盛的两位。宦官的主官多是李暅所选拔，与从前熟悉的那一批相去甚远，但曾侍奉过母亲的中下品级却都还在，而阿欢所辖之夜叉奴等人亦都在紧要的职分上。佛奴因有着几位“兄弟”，宫中职分反倒不高。
韦欣回宫不过短短数年，毕竟根基浅薄，又无名分，只得提拔些无能阿谀之辈，办事时气焰嚣张，却往往事倍而功半。阿欢既不约束，反而有些煽风点火，因此宫中风气顿改，益发地一味往浮华奢侈里走。我本有些担心她下面的人也被带歪，细细一看，却都还是老成持重为主，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签署时也得以随意起来。
这一件之后，却暂时无事——有事的几个，已早被打发，我便挥退众人，溜溜达达地向后院。
阿思与李盼都被带去了上阳，宫中留下的不过是韦欣、徐长寿与王五儿几个，韦欣却偏偏又把那两人唤去吃酒，我一时无聊，叫了喊了阿欢身边的宫人，一个一个问：“阿嫂近来起居如何？早起饮食怎样？夜里怎样？膝上旧伤还好么？”
那几人面面相觑，有一人竟俯身道：“婢妾不知。”
我皱眉道：“你们是贴身侍奉的，饮食都不知，怎么伺候的？”
那几个又互看了一阵，好一会，道：“娘子吩咐，不可教旁人知道。”
我不觉有些恼：“那有无令进太医，总知道罢？”
“并无。”
再问几句，都是不答，与我身边的几个实是云泥之别，我恼得咬牙，恨不能要马上把韦欢这小娘抓来，逼她说出实话——皇后的御榻够大，绝对够折腾两天三夜，却也只能想想，百无聊赖，又去庭院里看了一圈，见院中藤椅又新漆了一遍，不觉感伤，再到佛堂一望，那旧木童子之畔，又多了一男一女两个小童。端详甚久，只是叹息。
再等片刻，听见说“皇后回返”。乐颠颠地跑出去，走到中庭，迎得阿欢，远远却见李暅也在，帝后手牵着手，相与携行，一颗火热心肠，便如冷水浇透。躬身相迎，李暅早挥手道：“不必拘礼。”亲手将我扶起，我便知是母亲嘱咐过了，微微抬眼，去看阿欢，她像是有些意外，将头一扭，阿思扑进我怀中：“姑祖母！”
“宝贝。”她长壮了，我已不能将她高高举起，只能抱到胸前，想要亲一亲，顾着李暅，并不曾行动，阿思却一下将我亲了一口，又在我胸口百般撒娇，口口声声，恨不能要钻到我怀里去。
李暅看看她，又看看我，忽地道：“让姑祖母当阿思的阿娘，好不好？”
阿思不假思索便响亮回答：“好！”
我哭笑不得：“阿兄。”
李暅却背了手，道：“这是我的意思。”怜惜地望了我一眼，道：“你又无子嗣，日后……总要有个人侍奉膝下。”
我不语，将眼去看阿欢。李暅也看她，淡淡道：“你阿嫂也是答应的。”
我道：“向来只有臣妾女入天家，何曾有天家女入臣妾家……”
李暅傲慢地道：“自我作古，岂不可乎？”
这分明是母亲的口吻，我便再不好拒绝，领着阿思谢过，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感受。想一想，还是嬉皮笑脸：“既是我的女儿，阿兄这舅舅初次见面，总不好少了好处罢？”
李暅露出笑容：“放心。”看阿思一眼，道：“万年郡主的封号不变，益封千户，赐甲第如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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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过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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