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爆出一星火花，韦欢将余光向后方一斜，见那里露出一角黑影，略一偏头，夜叉奴于帷幕之侧将手举起，以手指作叩首之态，韦欢微微颔首，拈起黄纸，轻轻吹气，墨迹既干，小心折好，丢入一沓纸钱之中。计已得千数，因将笔架起。再回头时，那一角影子还在，只是微微地动了动，见韦欢探看，忙缩回去一些。
韦欢心中竟也生出些许不忍，唤道：“盼儿。”
那影子摇了一摇，须臾，探出一颗小脑袋来，小心翼翼地向她一望，韦欢道：“过来。”
李盼便从阴影中踏出来，还只是慢吞吞，到了前面，跪下，喊：“阿娘。”
韦欢嗯了一声，看他只着两件——里面是件素色秋衫，外罩一件单薄紫袍，不觉扬起了声调：“冬衣呢？”
李盼不懂，抬头道：“阿娘？”
韦欢皱了眉，想一想，自从佛堂中取出一件旧棉裙，却是阿思幼时之衣。与李盼穿上，倒也不显怪异。恰逢佛奴进来，见李盼如此模样，微怔了一怔，轻笑道：“难怪说小儿肖母，五郎与娘子，真是一点不走样。”
韦欢亦一怔，不自觉地推开李盼，皱眉道：“像我有什么好的？”
佛奴见她不悦，不敢再接，眼珠一转，却笑道：“像娘子的英明天纵，又肖大家的风韵神采，怪不得公主待五郎，也是如珠似宝，于诸侄中最亲呢。”
韦欢哂笑，因李盼的乳母此时方跟过来，便要将李盼交予她，这儿子却以从未有过的勇气抱住，清脆地道：“阿娘，洪娘子呢？儿想要洪娘子。”
韦欢面无表情道：“姑姑怎么和你说的？”
李盼的声音便又怯了下去：“姑姑说二天……”掰手道：“二天……好多二天……”
韦欢恨他这怯懦模样，蹙眉道：“阿洪触犯律法，已经处决，不会回来了。”
李盼不明白什么是律法，却听懂了“不会回来”，抱着韦欢：“可姑姑说二天……二天……”于他而言，二已是最大的数字，实际不止二日，他心里亦明白，忽地潸然泪下，抱着韦欢大哭：“洪娘，洪娘……阿娘……”
韦欢心中厌恶，将李盼的手推开，看那乳母：“前几日不是好好的么？”
乳母吓得伏地叩首：“前几日公主在，见着公主还好些……许是在西京住习惯了，回来有些不适。”
韦欢冷笑：“太平又不喂他吃又不带他睡，一天见那么几次，就管得住他？”见那乳母张口欲辩，沉下脸来：“阿洪就是因为撺掇挑拨，无事生非，被掖庭拿住，所以处决。你也要步她后尘？”
那乳母脸色煞白，身如抖筛，叩首不已，李盼见乳母如此，亦吓得脸色发白，韦欢见他如此，益发气不打一处来，正要训斥，忽听太平咳嗽道：“阿盼……阿嫂。”
到嘴边的话便停住，改将李盼搂在怀中，略拍几拍：“你好好听话，不要被婢妾辈拿捏。”
令乳母将李盼带走，太平方丢开那装模作样之态，不大赞成地道：“不是说好了先不告诉阿盼么？”
韦欢冷冷道：“他终究会知道的。”
太平慢慢走进来，两手用力，向她手上一握，顾不得她的抗拒，托着她的手在嘴旁且吻且道：“阿兄的意思，过完新年，再一二月便是阿娘的寿诞，过完寿诞，我们就又要去西京了，你便将他当作一个任务，混过这一二月间，便又是几个月不相见的时光，何苦呢。”
韦欢无言，任太平将自己的手掌亲了又亲，许久，才道：“阿思在你那的头一日，你却又进宫了？”
太平笑：“乳母宫人，都是她用惯的，额外还有王德与仙仙相陪，有什么好担心的？”敛了笑，道：“婉儿说，明日阿娘也会赐出物品，以示隆重。”
韦欢将臂上飘带拈起，慢吞吞道：“赐什么？”
太平摇头：“不知道——但总不会差的。”袖出一张礼单，递到她掌中，连她手一起握住：“这是武三思贺我‘诞女’的礼物。”
韦欢瞥她一眼，将手抽回，礼单展开，念出第一个入眼的物件：“白玉如意……一对。”再往下看，便笑了：“这哪是你生女儿，简直是天子嫁女。”
太平笑：“他的确还想为小儿子求娶阿思。”
“休想！”
“我也婉拒了。”太平的身体不知何时已贴了过来，唇齿张开，牙尖点在韦欢的颈上，手从背后握住她的手，双手十指交扣：“阿欢，我好希望，你与我有一个孩子。”
韦欢的手逐渐收紧、抽搐：“阿思为你之女，也好。”
太平不答，韦欢却感觉到她的身体与手都紧紧绷住，呼吸也渐渐沉重。李暅宣布这件事时，太平笑嘻嘻的，还不忘了讨要打赏。李暅也乐得大方，不但保留了阿思的郡主衔，还赐了礼物十车、甲第一处。当时韦欢也笑嘻嘻的，好像这不是在夺走她的孙女、守礼的女儿。
几日之间，朝臣庆贺如云，都在为长乐公主喜得贵女欢欣鼓舞。
少有人提起，那是守礼的遗腹之子。封为郡主，是因为守礼本是太孙，现在该是太子。
咬破嘴唇，鲜血溢出，染红嘴角：“我听说武三思与韦欣都喜欢双陆，两人当着陛下的面来往好一阵了。“
太平将一口气喷在她颈上，喉咙动了几次，想说什么，终是未说。韦欢知道她想说什么——武氏有子，韦欣有女，虽未成婚，但许字已定，相互来往，也是“正常”的。只不过，太平终不像她韦欢，当着这种时节，还能说出这些话。
她只会默默地将那些说不出口的话儿咽进去，再吐出来，变成她与韦欢之间的默契：“阿娘回势，武三思必先动那几个人。圣寿之日，便是个好时机。”
感谢大家的新年祝福~这章本来要在昨天更新，但是因为有聚会所以延到了今天（凡尔赛ing）……
总之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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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行露（六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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