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兴狱

时间甚是紧迫——时间原是在我们这边的。我们有皇后,有太子,占着大义的名分,只要慢慢地发展,笼络住李暅的心,平衡好武三思与李氏,三年,五年,甚或是十年,未来总是我们的。

倘若我们是历史上那些贤后忠臣,这大概就是最好的路子,温柔恭顺地侍奉皇帝,刚柔并济地管理臣僚,多么完美,完美得像师傅们编的教科书,多年前李晟所学的那种。

可那不是我们的未来。那是李盼的未来,是大唐帝国的未来,是延积了多少年多少世的,他们的未来。

独独不是我们的。在这一套设计完美的体系中,我们只配做供养者,一些无名的顺从人,根据身份等级,从这个系统里汲取足够维持生存的养分,然后把身与心与灵与肉都交出去,任由系统的齿轮吸入嚼碎,碾落成泥。

在那件事,那许多事发生之前,或许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只是自己也不明白。时间是双刃剑,既给予我们系统的保护,也施加系统的侵夺,一寸一寸,一层一层,剥开我们的完整,将我们的血肉从身体里分离,支离破碎。

我自梦中惊醒,挣扎,看着身边的阿欢,她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谨慎地靠在我身边。她睡太沉,我先尚未惊动她,但再起身,她便醒了,混沌了不过一瞬,即神智清明,眼皮动一动,立刻道:“别忘了。”

“嗯。”不用她提,我也不会忘的。但她总这样谨慎——这谨慎经历李暅后,更甚了——我也便嗯呀应答。

她仿佛知道我的心思,缩手将头发一捋,自失地道:“不过白嘱咐一句。”

我侧身,捉住她手,在嘴边亲一下,上面有她发丝的味道,鼻子忍不住蹭一下,松手,她站起身,两手环住我,浅浅一抱,便即松开:“去办正事罢。”

我嗯一声,迅速梳洗,转身出门。

大明宫还沉醉在连日的宴饮中远未苏醒,连街巷也都沉浸在元月的欢醉之中,只有我的车轮卷着残月的清辉向外而行。到城外别院时天才亮彻底,阿绍和兰生肩并肩倚坐在临水小轩,将手里的食投喂鱼儿。崔明德坐在客几旁,头也不抬地阅览。

兰生罕见地未着任何遮挡,发髻也梳起,上面点缀了一朵小小的红色牡丹,忽尔肃容整面,宛如平常,阿绍自栏杆旁跳下来:“好早。”

我道:“你们更早。”突然想起一个笑话,笑一下,阿绍道:“什么?”

我说:“以前有个笑话……”想起这不是在阿欢前,忽地住了口,她也不说什么。

我径入主座,她们三个自然地围上来,余人全都退出,只有王仙仙带着余停、仓沧等人,将内外几处守住。再外是小冯,自他义兄的事之后,我特为他赐名永学,他竟也比那几个人上进些,荣获宋佛佑“小冯”之称,渐渐地我也跟着老宋唤他小冯,也许再过些年岁,我都要变成老李了。

我的心绪飘飘扬扬,掠过门口的仙仙,又落回眼前,小小会议,各自还算随意,兰生忽然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可惜内外有别。”

我道:“是呀,婉儿不能来。”

阿绍看了我一眼,我颇惊觉,望兰生与崔明德,她二人都不说什么,反应过来——兰生指的不是婉儿,而是崔秀、柳厚德、郑元一等。笑一下,道:“确是内、外有别。”

也不知兰生明白我的意思没,自怀中取出一图卷,只摊开一半,兰生便眼前一亮,头向前探。阿绍也探头,却没那么急切,我知她与崔明德虽不如阿欢这样画了详图——料也只有阿欢这样的胆子,才敢把这种事形诸图纸——却也都在心中盘算过不知多少遍:“这是宫禁门监图。”

这是真真正正的杀头玩意。如崔、独、裴辈,也不觉严正以待,大伙各沉寂了片刻,阿绍先动手,将图拿起,上下仔细看了一圈,放下:“李多祚。”

兰生跟着她看了一遍,半晌,也省悟:“武懿宗。”

我点头。

阿欢给我的图,最特别之处不在于那些方位门禁——这些东西虽也是禁忌,于我这样频繁出入宫门的却非罕事,也不在屯兵驻营——且不说阿欢自己写得就不精准,那些外卫于此事本身,也无大裨益。

她的图中真正重要的,是这些兵卫的主官名字。我另还藏着一份清单,也是阿欢做的,上面有这图中大部分人的氏族和任官履历。

严格来说,哪怕是要造反,这张图也不该给她们看——甚至都不该给我看,哪怕我们是如此亲密的情人、战友、同志。

但阿欢听从了我的建议,将它拿了出来,这三个人名,也是她所主动提及的。今天小小会议的最大意义,不在于这张图,也不在于提到什么李多祚、武懿宗,而在于让她们看到这张图,让她们提起李多祚和武懿宗。

眼前的三人渐渐反应过来,连崔明德在内,呼吸都渐急促,兰生道:“李多祚虽被削了些官职,却还把守宫禁,遍布各门的,多半还是他的旧人。”

我点头:“还有四个月。”

崔明德皱眉:“我们可选的人不多。”终于不再是神神秘秘、故作高深的模样,直接拿过一沓纸,在上面写写画画:“骆逢春可接一卫,独孤绍,武懿宗、武攸暨、郑……”

我插嘴道:“薛鼎。”

她顿一顿,把薛鼎的名字加进去:“薛鼎至多是不干涉,未必靠得住。还是要靠武氏。”

我撇嘴:“那也要看,说不定半道捅刀……”

崔明德道:“先不要自乱阵脚,阿绍,你来看看,最紧要处是哪几个?”

阿绍歪歪斜斜地站着:“不是叫我独孤绍么?”被崔明德一看,便一跳立正,将身子凑过来:“从北至南,这几处都最紧要——尤其玄武门,这是出入必经之路。东宫……”她紧紧皱眉,熟练地从崔明德手中抽过一张纸,把几个宫门写下来:“我们的人的确少了些。”

我笑:“若是外卫,玄武门自然是最紧要的,但若不是外卫呢?”

阿绍抿了嘴,抬眼看我。

我道:“除掉李多祚容易,但他在卫中经营数十年,盘根错节。而我们只有四个月。”庆幸的是,我们已经还京,李多祚的旧部多在洛阳,此次还京,少不得清了一些。可惜的是,本来阿绍、郑元一在京经营,后来却杂入了宗楚客与武三思。不过骆逢春一直都在。

阿绍的声音发涩:“四个月时间……有些短。”纵是清除了李多祚,也没办法一下子便清洗余党——想想武三思与桓彦范,都斗了两年了,至今还未将其党全部斥退。

要想快速地制造大量空缺,填补我们的人——更多的是武三思的人,只有一个办法。

“兴大狱就不短。”崔明德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阿绍身边,平平淡淡地替我说出这几个字,从背后伸出手,握住了阿绍的手。

我们都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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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兴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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